日头西斜,一辆牛车缓缓从村子里驶出,一行数人,南山仙人扮作一寻常老翁,其余人等都以儿女身份侍奉在旁,装作一家人,悄悄离去。
待到太阳落山后,村中各家一半都落了灯,这年头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长夜漫漫,烛火也是耗钱之物,除非家中有学子要读书,否则普通农户在天黑之后,除了睡觉就是忙着生孩子。
刘老三与妻子刘氏育有一子一女,在讲究多子多福的时代,这么两个肯定不够,今日好不容易送走了那些江湖人,他正打算和妻子抓紧再要一个。
可没想到,他家这才刚灭灯不久,村子外忽然传来一阵骚乱,他赶忙起身趴在窗台张望,夜幕下的村子变得灯火通明,几十名的黑衣骑士提着火把在其间穿行不息。
马蹄声惊醒了睡梦中的村民,在里长的催促下,大伙都是战战兢兢的,平日里拿水火棍的官差他们见了都头皮发麻,这一行披甲带刀的骑士,谁见了不胆战心惊。
其实不只是村民,连里长也是心慌不已,他是有点见识的,知道锦衣卫出手拿的都是些什么人,所以此刻正在拼命祈祷最好是误会。
此行带人搜查这个村子的是总旗计千里,他带着手底下几个小旗,还有几十名力士,这会儿村民来齐了,也就照例拿出海捕文书开始问话。
“可有人见过这画上之人!此乃朝廷钦犯!我朝律法严明,窝藏钦犯罪当斩首,包庇按同党论处,亲属连坐,知情不报者,杖八十,判流放!”
计千里一番话又让人群中一阵恐慌,里长连忙赔笑道:“大人放心,我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农人,断不会行那不法之事。”
“是不是,本官自有论断,若是无事,本官岂会在此。”计千里一句话就让里长如坠冰窟。
是了,这锦衣卫是家大业大没错,但也没有杀鸡用牛刀的道理,顺天府衙门那么多官差,搜查这些个村子绰绰有余,何必劳锦衣卫大驾。
既然计千里带人出现在这里,就已经说明此地是有嫌疑的。
见无人回话,计千里再问道:“刘大壮是哪个,出来回话!”
这名字让村民一阵交头接耳,有些懵圈,倒还是里长最先反应过来,他那要吃人似的眼睛瞪到了躲在最后的刘老三身上,厉声骂道:“刘老三!大人在叫你,还不快滚过来!”
刘老三腿脚发软地走了出来,他的妻子和一双儿女也都跟了出来,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被点名显然不是好事,村人跟避瘟疫一样地躲着他们。
“大,大人!小人只是一普通农民,啥也不知道啊”就算牙关都在打颤,刘老三还是绷紧了神经,努力让自己不露出破绽来。
计千里眯起眼看着他,一双煞气十足的眸子盯得刘老三浑身的血都仿佛变得冰凉了。
一旁随行的小旗冷笑道:“刘大壮,在总旗大人面前,还敢巧言令色!邻村有人密告,你昨日与一陌生女子在林中私会!你怎么解释!”
两个村子距离不远,基本都是务农之家,来往之人也都熟识乡邻,刘大壮一家都是农人,且并没有什么显赫的亲戚在外,
并且据人描述,那女子样貌出众,着装也不似一般人家,便是这些消息让锦衣卫起了疑。
“这,这”刘老三也慌了,他自以为天衣无缝,实则早就露了馅。
他这会还打算死硬到底,却听计千里幽幽地道:“刘大壮,想清楚再回话,伱若是钦犯同党,不但你要掉脑袋,你一家老小都别想活着。”
这一番话说得刘老三冷汗直冒,他妻子刘氏更是直接吓瘫在了他怀里,两个小儿尚不知事,只见爹娘如此表现,纷纷感同身受,大哭起来,一时间场面好不凄惨。
就在这关口,又一村民从人群中出来,跪在地上就磕头不止,他哭丧道:“大人!大人!小人有罪!小人糊涂啊!求大人饶命啊!”
计千里看了他一眼:“哦?你有何罪?说来听听。”
那人赶紧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不不!小人无罪啊!小人无辜啊!今日刘老三找小人借了一架牛车,小人见他平日老实,便也没有多问就答应了!小人不知他与钦犯有关联啊!大人饶命啊!”
“一架牛车。”
计千里眼中精光一闪,冷厉地盯着那刘老三道:“刘大壮,你向他借来牛车何用?”
“小人,小人”刘老三汗如雨下,哆嗦得说不出话来,两个小旗官冷笑一声,拔出刀就横在了他一双儿女的脖子上。
明晃晃的刀子出鞘,众村民皆惊慌不已,纷纷向后退去,里长也是头晕目眩,在他管辖之地出了这么一家蠢物,他这个里长怕是也到头了。
见刀架在孩子的脖子上,本来快要晕厥的刘氏一下就有了力气,她扑上去护着孩儿,口里求饶道:“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两个小旗官心硬如铁,自然不为所动,刘氏泪眼婆娑地朝着刘老三哭道:“当家的!难道外人的性命比你家孩子还重要吗!”
计千里上前去,蹲下身来,手搭在刘老三颤抖不已的肩膀上,轻声道:“刘大壮,本官行事从不伤及无辜,若你肯说出真相来,本官保证你一家老小,性命无忧。”
“我”
刘老三是个普通人,在他心里,报恩固然重要,但自家妻儿的性命同样不容有失,舍生取义是大人物的情操,他只是个农夫而已。
终于,刘老三还是招了,他把这些日子里做的事情,包括邓万水拜托他做的事情,以及牛车去往的方向,一一都说了。
计千里含笑点头,道:“弃暗投明,算你有点脑子,本官提醒你一句,想好好过日子,江湖上的事情就少管,那不是你能掺和的。”
“我们走!”计千里转身上马,招呼人就要走,他已经看到了天大的功劳在向他招手。
两个小旗官看了一眼地上的刘老三一家,向计千里询问道:“大人,他们该如何处置?”
计千里眉头轻蹙,沉声道:“本官有言在先,若肯坦白,既往不咎,走吧。”
说罢,计千里就策马而去,留下两个小旗官在原地互相对视一眼,表情里皆是不解。
计大人在搞什么名堂,刚刚那难道不是忽悠人的吗,他们锦衣卫什么时候这么讲信用了,再说了,那户人家窝藏钦犯也确有其事,就算不该由他们锦衣卫抓人,难道不该转告顺天府衙门抓吗。
但是计总旗既然已经发话,他们两个做小的自然不敢多言,各自骑马离去,只留下被吓得虚脱了的刘老三一家,抱在一块痛哭起来,虽是泪流满面,但心底的石头却是真正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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