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她们母女俩告别, 林真抚了抚身上的衣衫,往坡下边的平缓草地上走,随着天色越开越亮, 已经完全摆脱黑暗后, 周边的一切清晰地印入眼帘。
所谓的花神山, 其实是几片山峰连在一起的区域, 有山峰,有平地, 有河流。
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女娘哥儿们成群结队地四处走着,讨论得最多的,就是你今天这衣衫好好看, 在哪儿买的, 多少银子。
林真很快成了一道风景线,走到哪儿哪儿的哥儿还有女娘就盯着他看,然后悄声嘀咕。
忽然,就在林真走到河边的时候,一道声音略微有些不确定地叫住他:“林老板……”
被叫住的林真觉得自己今天这运气应该算不错, 接二连三地遇见认识自己的人, 他往旁边看去,片刻后道:“老班主?”
没见过他上妆的千红戏班班主惊喜地道:“果真是林老板,老朽这厢有礼了。”
林真不由得感叹真是应了那句话,这世界说大不大, 说小也不小, 竟然能在千里之外的京都遇到熟人。
此人正是当年买了林真《梅娘》话本子,拿去改成戏剧的千红戏班的老班主, 只是现在老班主竟然穿着裙子梳着发髻, 一副老妇的打扮。
千红戏班班主也想到自己现在是副什么模样, 老脸有些微微地红:“叫林老板见笑了,今天这样的日子,男子不得进来,只能这样混进来了。”
但是男人混进来要是被发现了可是要受罚的,罚得还不轻,还会落个不好的名声,所以很少有人混进来。
千红戏班班主叹了一口气,对林真道:“我这也是被强按着头赚这笔钱,多的就不说了,倒是林老板,竟然到京都来了,现在可还做麻辣烫和奶茶的生意?”
“老朽可怀念那一口,要是林老板还做这个生意,烦请告诉店铺在哪儿,改日我去尝尝那味儿。”
林真回道:“去年年底刚来的,现在没做吃食的生意,还在观望着。”
“我瞧老班主这些年赚得应该不少,怎的遇到不想做的生意还不能拒了?”
反正这事儿说出来也没什么,老班主便直接说了:“有位贵人点了《梅娘》这出戏,要我们到花神山来唱,千红戏班如今戏友众多,不赚这笔银子也损失不了多少,可坏就坏在这点戏的人有权有势,拒了怕是会滋生出一堆的麻烦,不得不来。”
当年他从林真那儿买了《梅娘》这个话本子,拿回去修改成戏本,苦苦排练了一番后到京都给那位大人物贺寿,一炮而红,当即就得了许多的赏赐。
然后又凭借着得了那位大人物赏的这个名头,《梅娘》短短一个月内就成了京都里最火的戏,千红戏班也水涨船高。
到现在,千红戏班虽然没有一开始那么红火,但还是有一批因为《梅娘》而攒下的戏友,一个月赚的银子也不少。
若是一般的人请来这里也就罢了,偏偏是如今正炙手可热的何贵妃的弟媳妇,他想拒绝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那条命。
听到他说是那样的人请他,林真心里就活泛开了,若是他在这里随处乱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对自己的粉和口脂感兴趣的人,千红戏班要去的地方就是最合适的,有一两个客人上钩,他就有把握把自己的东西推开来。
林真也不藏着掖着,跟千红戏班班主说了自己现在在做胭脂水粉的生意,但是这胭脂水粉造价较高,便宜卖自己亏得厉害,所以想让千红戏班班主带自己去那里瞧瞧。
不过也叫他不要担心,自己绝不会做让他为难的事儿。
千红戏班班主见到林真的第一眼便觉得林真的脸色好看到难以置信,白白润润,天生丽质。
自然,从前的林真也好看,但现在就像在脸上照了一束光,有种摧枯拉朽的势必要吸引所有人目光的艳光四射之感。
千红戏班班主想了一下,觉着以林真的性子和聪明劲儿,也不会给自己惹什么麻烦,没怎么迟疑就答应了。
“那待会儿我就说林老板是我的旧友,其他的就看林老板自己的本事了。”
“多谢班主。”林真已经打算好,不管这事儿成不成,都要给班主送份礼,人家能过了这么多年还给他这个机会,很是难得了,毕竟当年两人只是在小食斋里见过数面,并做了一笔交易的交情。
往来往来,有来有往才是往来。
林真跟在千红戏班班主身后,走到千红戏班的人群里,只见被两个小丫头伺候着的年轻女娘长得十分貌美,身段也纤细,穿着时下最流行的衣裙,画着最流行的大白妆。
嗯,有种阴惨惨的美感。
林真在心头道。
貌美女娘看到他愣了一下,心中有点忐忑,想着莫不是自己这些年仗着红了骄纵些,班主找了人来替代自己了。
可是一打量之后放下了心,练没练过他们这些内行人一眼就瞧得出来,眼前这个美丽异常的哥儿明显是个没练过功的。
女娘不由得看了这个哥儿几眼,心头有点酸,这样的美貌,就算不会唱戏,也会有大把大把的人捧着吧,哪像他们,天天陪着笑脸赚小心,一不留神还会得罪人。
班主给大家伙随便说了句,说林真是他的旧友,在花信上遇到了,在他们戏班里看看,没什么其他的。
戏班里的人看到林真,纷纷点头打招呼。
要赶着给贵人唱戏,千红戏班不像来这儿游玩的人那般悠闲,而是有目的地往花神山下的一处水草丰美,又平摊的地方赶。
只见那儿已经搭起了一顶顶华美的帐篷,如流的丫鬟婢女端着各色东西在里边穿行。
他们到的时候说明了来意,趾高气昂的丫鬟扔下一句:“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去请示我们家夫人如何处置你们。”
千红戏班班主带着笑脸,往丫鬟手里塞了一个满满的荷包:“劳烦了。”
丫鬟似是嫌弃他脏还是怎么的,只用手帕包着荷包揣进怀里,转身走了。
老班主脸皮抽搐了一下,这几年他也去过达官显贵的府上唱过戏,还是第一次被如此嫌弃,一股气憋在胸口出不去。
站在他身后的林真觉得这银子真是不好赚,同时对这何贵妃的母族有点儿不好的观感,一个小小的丫鬟就这么跋扈看不起人,想来主子也不会多好。
上行下效,这句话还是有道理的。
他们一行人在这儿等啊等啊,竟然就这么等了一个多时辰,两个小时。
一班子人脸色都不好看了,这何国公府上的干得这叫什么事儿!
终于,在千红戏班的人脚都快站直的时候,接了老班主银子的那个丫鬟摆着腰臀走过来:“哦,一不小心把你们给忘了,我们夫人叫你们进去呢。”
……
大家伙看着她,恨不得把她掐死在这儿。
但是表面上他们还不能表现出来,老班主还要一副多谢的模样,跟她搭两句话。
丫鬟甩着一条新的帕子,捂着口鼻,侧着身子:“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了,快些跟我来,叫我们夫人生气了有你们好果子吃。”
要不是她那一句忘了,他们怎么会在这儿等了一个时辰,而且还不知道那个何国公的媳妇是什么样子。
千红戏班的人心里都有些忐忑,跟在她身后往一顶顶搭起来的帐篷里走着,片刻后,他们一行人来到了一处明显比其他帐篷更大更华贵的区域,宽阔的草地上帐篷搭成品字型,对着河的那面空出来,能够欣赏河边以及河对岸的风景。
丫鬟走到何贵妃弟弟的正妻旁边蹲身行礼,“夫人,奴婢将千红戏班的人带来了。”
此时正面侧面的帐篷里已经坐着不少穿着贵气华美的贵夫人贵女,应花信的景,她们或是把发髻挽成花朵的形状,或是佩戴各色花朵,额头上也画着各种各样的花儿。
那位让千红戏班来这儿唱戏的,当今最受宠的何贵妃的弟媳妇生得并不如何美,但瞧着气势不小,发髻高挽,戴着一整套黄金嵌红宝石的簪子,发髻正中插着盛放的两个巴掌大的粉色花朵。
听到丫鬟的话,她慢条斯理地望向千红戏班,目光在老班主身后的林真身上逗留了几秒,“这花信宴都开始了,你们千红戏班才来,这是叫我们等着你们呢?”
千红戏班的人一下子被吓得战战兢兢,老班主更是跪在地上,声音干涩地道:“请夫人饶恕,小的这等卑贱之人,怎敢让夫人等,是小的在路上耽搁了一些时间,误了时辰,夫人息怒。”
“哼,”这位何夫人望着他们一行人,涂着蔻丹的手指向林真,“你们千红戏班换了角儿了?”
老班主连忙道:“回夫人,这位夫郎是我旧年的故人,在路上遇到了,便跟小的叙叙旧。”
“叙旧?”何夫人瞧着林真,“本夫人看着不像。”
听她这意思,老班主心头沉了一下。
林真走出一步,低垂着眉眼道:“回夫人,小的确是班主旧年故人,这回来也是给班主送戏本子的。”
老班主连忙道:“夫人,旧友是来给小的送戏本子的,之前的《梅娘》就出自旧友之手。”
《梅娘》这出戏在座的贵夫人贵女几乎都听过,不少人还为梅娘哭了不少次,一听说林真竟然是写了《梅娘》的那个人,不由得把目光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