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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56章六道

    与衍道真君强大的力量相比,锦绣所搭建的联系,纤弱得好似一根头发丝。

    而以发丝为吊桥,山峰滑行其上,的确随时都有崩断的危险。

    即便是谢哀,要一边维系通道、一边降临力量,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而不似麂性空、玄南公他们那般轻描淡写。

    若非三生兰因花的重要意义,她断不会如此!

    此刻她在崩碎的空间中,破碎地看着柴胤,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并没有开口。

    一整片空间,像是四四方方的琉璃。

    其间五光十色,都是规则的碎影。

    谢哀生得易碎的姿容,也的确碎掉了。

    把雪还给天空,把寒冷还给冬季。

    把现世之人,推回现世。

    而‘柴胤’握着的那柄锈铁剑上,正托着那朵三生兰因花。

    一剑杀人摘花,击退了衍道真君而花未伤!

    ‘柴胤’平举锈铁剑,微微侧头,看向无数颗冰晶细粒犹在飘洒的云海。

    玄南公所操纵的、正在飞来的九尊神像,全都骤停于半空。

    他无心,也无力与柴胤相争!

    “大祖!”

    在这个时候,蛛弦拖着伤疲之身,从云海里飞上来,瞧着‘柴胤’道:“我家蛛兰若之死,您是否有个交代?”

    柴胤当然是顾念妖族的,不是那种绝对冷酷的性格。

    不然先前灵熙华拦路,他就不只是一剑抽飞——大约这也是蛛弦敢开口质询的原因。

    对于这样的问题,‘柴胤’只是横剑于前,伸手将那朵如梦似幻的三生兰因花摘下,而后才道:“你要什么交代?”

    先前险些被虎太岁碾死,好不容易逃得性命,她还敢往柴胤身前站。不得不说,真妖的勇气的确非同一般。

    蛛弦哀伤地说道:“兰若是我蛛家的天骄,是光彩夺目的‘上原明珠’,深受我家老祖喜爱,也是我的心头至珍。她今于此不幸,这兰因絮果的残痕,我本欲收集,好叫老祖有个念想……”

    ‘柴胤’并不看她,只看着手里的这朵三生兰因花,慢慢地说道:“当年嬴允年与我争夺此花,各分其半。我抢到了半朵现在,和整朵未来。今时今日种种,皆为补完此花……”

    “兰因絮果?”他扭过头来:“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以为这传说中的传说,神话中的神话,有那么好诞生?是我扔在命运长河里,落在有缘之身。伱家那个蛛兰若,有幸陪它走一段路罢了。”

    兰因絮果的神通,竟是来自于三生兰因花!

    这真是难以意想,真是传说手段!

    蛛弦此刻手中无剑,气息甚衰,只惨声道:“我家兰若,心性城府天资,皆是上上之选!即便没有兰因絮果,她也能成为一个实至名归的天榜妖王,成为众所仰望的强者,成为接过我蛛家旗帜的领袖,成为我妖族的栋梁!大祖您洞见过去未来,不应当看不到这一点。”

    她并不敢直接指责,说蛛弦的死与柴胤有关。但话里话外,意思已是很明显。

    柴胤应该为蛛兰若的死负责,柴胤应当对蛛家做出补偿!

    蛛家养育蛛兰若这么多年,不应该仅仅只是养了一只栽花的盆,且在花开之时就碎掉!

    柴胤表情玩味:“你以为是我让她死,她才死在这里?”

    “你错了。”

    “你,或者说在背后跟你讲述这一切的蛛懿,未免太小瞧我柴胤!”

    “我柴胤一生行事,何须踏小辈为阶?”

    “蛛兰若是生是死,都不会影响三生兰因花开放。她的神通花,始终会跟这朵花开在一起,因为二者本为一体。”

    话说到这里,‘柴胤’忽然长剑一扫,这一剑毫不锋利,就如洒扫庭院一般自然写意。

    但山腰那处早先考验一众年轻妖族的密林,立时齐刷刷地倒下,留下一排排整齐的树桩。

    “我这一剑伐林,莫不是栋梁之材!真能撑起华屋者,能有几何?如今毁于一旦,时也命也!”

    ‘柴胤’道:“蛛兰若的确当得起天骄之名,但她遇上了比她更天骄的对手,折锋于此,这也是她的命!”

    蛛弦咬了咬牙:“可是,若无兰因絮果……”

    “没有可是。”柴胤不怎么耐烦地看向她:“这兰因絮果何来,你家老祖真不知情吗?回去对蛛懿说,她已经从中学到了不少东西。不要贪得无厌!”

    蛛弦一时默然。

    ‘柴胤’的视线从蛛弦身上移开,落到远处。

    姜望和护法神将一逃一追,已经出了神山范围,不在灵熙华等妖王的视野中。但当然逃不脱柴胤的注视。

    他看到玄南公所控制的护法神将,已然凭借超出不止一筹的世界理解,截住了姜望。以神临境的体魄,斩杀了姜望不知多少回。

    他看到不老玉珠的青色,已经只剩十分之一,且还在迅速地褪去。

    这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很平静地问了一句:“刚才那个人是谁?”

    维持那座神王身的众神像里,玄南公附于其一,开口道:“是人族雪国新晋真君,号为冬皇,名为谢哀。据说是两千年前凛冬仙宫传人霜仙君许秋辞转世。”

    这份情报说出来,玄南公自己也是怔了一下。

    谢哀既然是新晋真君,又怎么认得柴胤?

    即便是许秋辞……两千年前成名、也在两千年前身死的霜仙君许秋辞,怎么认得三千多年前就已经坐死关的柴胤?

    时间线对不上!

    须知就连自己这封神台的当代执掌者,也未能第一时间认出柴胤来。

    且这个谢哀,还认识三生兰因花,更对此有先于麂性空的准备。若非柴胤大祖出手,只怕真叫她摘花而去。

    疑点重重!

    听罢玄南公的情报,柴胤‘呵’了一声,才道:“世上不存在转世这样的事情。进入源海,连意识也要归于‘一’。所谓三生,是过去现在未来。前世今生来世,不过是谎言。我做不到转世,不可能有人做得到。要么许秋辞从未真正死去,要么谢哀不是许秋辞。这个人有很大的问题,太古皇城要密切关注。”

    ‘柴胤’是三千多年前就已经卸任闭关的存在,久不闻音讯,也早已不在太古皇城掌权。

    而玄南公是货真价实的天妖,太古皇城绝对的高层,甚至因为执掌封神台,算得上是妖皇嫡系。

    此刻他分念千万,一边维持了神王身的稳定,一边在联系太古皇城封神台、试图敕封神祇,不浪费这尊神王身,但因为封神台这条路已经用过,一时还没有恰当的法子穿透天外无邪,正在频繁地尝试各种可能。

    在为此二事的情况下。

    他还与柴胤沟通,提供情报,思考关于人族冬皇的种种。还能分念护法神将,以同境体魄,将那个人族天骄杀得狼狈不堪……

    天妖之强,并无虚字。

    但柴胤的随口吩咐是如此自然,他的下意识低头表示听命行事,也很有些顺理成章。

    把控了全场的‘柴胤’,这时候才有闲心来观察他所控制的这具身体——本来锤炼得惨不忍睹,在他掌控之后,因为道则的自然演化,已经迅速地接近此境完美。

    “来吧!”柴阿四在心里大喊。

    轰隆隆隆!

    一念而觉天地变。

    神魂的世界演化为神霄世界。

    神山、山道、山台、天妖法坛……一应皆在,唯独不见了那些可以搬山填海的强者。

    柴阿四分不清这里是真是假,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他只看到对面站着一个头戴冠冕的威仪男子,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并问道:“来什么?”

    高高在上的强者,自有高高在上的姿态。

    但站在山脚下的小妖,也有仰望天空的勇气。

    柴阿四手中握住了一柄锈铁剑,认真地道:“要夺舍或者什么,你尽管放马过来!我虽不是你的对手,也不会让你好过!”

    柴胤之名他当然如雷贯耳。

    爷爷在的时候,也常在酒后吹嘘,说自家是柴胤的后代,有大祖的血脉。

    崇敬归崇敬,仰望归仰望。

    当这种传说中的存在有一天忽然出现,且一出现就控制了自己的身体……

    任谁也难以心平气和。

    由惧故生怨。

    “哈哈哈哈!”在这神魂的世界里,柴胤仰天大笑:“夺舍?哪里学来的这词语!你的古神教的你?”

    错信一个人族,奉其为伟大古神,虔诚供奉并且亲近依赖……此事柴阿四本已决定一辈子藏在心中。

    但柴胤……柴胤是什么都知道的。

    “是啊!”柴阿四索性恨声道:“我无父无母,爷爷死得惨,无血亲、无良友、无佳邻,从小到大,吃饭穿衣做工求活,皆是自己。除了古神,确实没谁教我!”

    柴胤当然听得到他的情绪,也没有在意他的无礼,更不跟他讲什么大道理或者解释什么,只道了声:“老祖我天生多情,血脉遍天下,本也不在乎什么血裔。但既然我们有同行这一段的缘分,便要送你点什么。”

    他的双手空空如也,但探指往天空一摘,便摘下一缕扭曲的光线来。

    柴阿四在这缕光线上感受到了危险,但并不知道是什么。且他也不怎么相信柴胤。

    在他还非常容易相信的时候,他把最大的信赖,给了那个来历不明的古神。

    柴胤拈着这缕光线,悠然道:“这是真妖犬应阳在这具身体里留下的印记。他先死了……可惜。”

    手指一拈,这光线便消失无踪。

    柴阿四当然想得明白,犬应阳为什么会在他身上留下印记。缄默未语。

    柴胤笑了笑,曲指一勾——

    从云海深处,一只黑色的羽鹤冲天而起!

    但同时也有四条锁链,与之齐飞,锁住它的双足与翅根!

    “这位是我的前辈了。”柴胤轻声道:“天妖鹤华亭……他还算知羞!”

    声音落下时,四条锁链各自拉扯。

    黑色羽鹤当场被撕裂,顿作黑烟散去。

    在神霄世界过去的那段时间片段里,鹤华亭曾在柴阿四身上埋下了手段,但最后不知为什么,并没有动用。

    所以得到了柴胤一句“知羞”的评价。

    柴阿四的确没有想到,自己身上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竟然有这么多隐患存在。他不由得看向柴胤。

    柴胤摇了摇头:“你那个古神倒是真的走了,什么后手也没布下。”

    柴阿四一时怔然。

    柴胤却也并不理会他的心情,只自顾道:“我已在求最后的圆满,我已送了你完全的自由。但在离开之前,还是再留点什么给你,免你怨怪老祖!”

    “留点什么呢?贵也不好,怀璧其罪。贱也不好,辱我声名。”

    “有了!”这位声名赫赫的犬族大祖忽而放声一笑,随手一挥,两本书籍便落在柴阿四身前:“便叫它们实至名归!”

    话音如意散,犬族大祖柴胤的身形,也在这个神魂世界里消失了。

    只有最后一句话在此世回响:“往后的路你自己走,无论成败起落,当无怨尤。”

    空空荡荡的此世,柴阿四握着他的两本秘籍。书封上分别写着——

    《天绝地陷秘剑术》、《百劫千难无敌金身》。

    神魂世界里的漫长对话,在外几乎不影响时间。

    ‘柴胤’仍然控制着柴阿四的身体,左手三生兰因花,右手锈铁剑,刚刚喝退了蛛弦,给了玄南公命令。

    一切因果已然了结,三生兰因花也已圆满。

    这场跋涉三千多年的路,他终能比嬴允年先一步走到终点。

    但这最后一步,他却并没有立即迈出去。

    此刻,被他一剑削平的那片密林,树桩齐刷刷地对着天空,仿佛一种古老的祭礼。

    在那些树干枝叶都被削去之后,整片林子的布局,才如此清晰地显现在视野里。

    所有的树桩,排列成奇异的图案,是八卦嵌在九宫中。

    每一个树桩上,都慢悠悠地鼓起气泡来,这气泡越来越大、越来越薄。其间光影不定,波纹往复,是命运之泡影!

    在树桩的尽头,仍是神霄密室压缩成的墙壁一样的大门,紧闭内外。

    门后是广阔的神霄世界,门前亦是。

    此神霄之门也!

    是这个世界绝对的中心,也是世界规则所诞生的出入口。

    自此门往不老泉搬走后所留下的涸池延伸,仍然是一块刻写着“客自远方来”的巨石,巨石之后有六个路口。

    这时候清晰可见,这六条小路在探入林间之后,是彼此交错,互相纠缠。

    六道本为一道。

    来去皆无束,此因是彼果。

    彼时一众年轻的妖族天骄,还在其中各自挣扎,互相斗争,完全不知所有的队伍都行在一处,根本未察觉自己正与谁擦肩……何似于命运!

    ‘柴胤’削林为喻,当然不仅仅是为了让蛛弦听得清楚。

    更是为了让自己看得清楚。

    早在三千多年前,他就已经走到天妖的尽头。

    他是无限接近于超脱,只差最后一步就能成就伟大的存在。

    他什么都不缺少。

    这三千多年的时间,只是让这最后一步瓜熟蒂落。

    他早就来过神霄,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应该早已没有秘密……但竟还有秘密存在!

    如他这般的强者,当然知晓,轮回只是构想,转世皆为虚妄。

    可这里竟有仿如佛传六道的轮廓。

    是谁,在这里把握轮回?

    所求何为?

    铛!

    远方被护法神将杀得左支右绌的姜望处,忽然响起了钟声!

    似在此处,似在彼端。

    仿佛六道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