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苏美锦的这些话, 盛弋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和她‘叙旧’也是若有所思的魂不守舍,好容易捱到一盏茶结束,就找个理由提出要走。
大概是猜到了她的心急如焚, 苏美锦并未阻拦, 只是笑了笑:“那下次再聊, 小弋, 你应该知道我蛮喜欢你的, 你不会拒绝我这个年过半百的老阿姨寂寞时的邀约吧?”
……
“伯母。”盛弋站起身来,没答应也没拒绝, 只是得体的笑了笑:“再见。”
说完,就忙不迭的离开了。
刚刚走出茶馆, 她就拿出手机联系许行霁, 可电话打过去了两三个, 对面却始终是无人接。
听着漫长的‘嘟嘟’声觉得尤为刺耳, 盛弋心下莫名多了一种不安感在渐渐蔓延开,她抿起唇,不死心的打了一遍又一遍, 那边却是始终没有挂也没有接。
或许,手机不在许行霁身边?
抱着这样的想法,盛弋改变策略, 转念给俞九西打了个电话。
他倒是接得很快, 声音带着些疑惑:“盛小妞?”
“九哥,你知道许行霁去哪儿了么?”盛弋没有废话, 很直白的直接问:“我联系不上他了, 打电话也不接。”
“本来说好晚上一起吃饭的, 现在都快到时间了。”
这么奇怪的事情, 实在是不像许行霁的行事作风。
“啊?你也联系不上他?操了,我给他打了七八个电话他都没接。”俞九西骂了一声,显然是有些烦躁:“这小子今天奇怪的很,跟抽风了似的。”
他连忙把许行霁白天时奇奇怪怪的表现和盛弋说了一下,末了有些无奈道:“他说要自己待着好好想想,咱也不知道他要想什么,人去哪儿了。”
盛弋若有所思,细眉轻轻蹙起。
“好…谢谢九哥。”她斟酌着轻声道:“我试着找找他吧。”
她也不确定自己就一定能找到许行霁,但一种莫名的感觉,让她觉得他也许会在他们的‘婚房’。
和苏美锦叙旧的这个茶馆离那间房并不远,盛弋打个车就直接过去了,一路上她还是在不停的打电话,但许行霁始终都没有接。
就算是手机不在也不会着这样,再联想到俞九西刚刚在电话里说的话,盛弋心下的不安感越来越大。
下了车后几乎是一路奔跑到了原来的房子里,她走了许多年,但电梯验证过的人脸始终没有过期,依旧可以一路畅通无阻。
上楼,直达门前,盛弋抬手‘笃笃’的敲起门:“许行霁,你在家么?”
并没有人应,一梯一户的楼道t 里安静极了。
盛弋眉梢轻蹙,又拿出手机打电话,在极静的氛围里,隐约能听到门内有声音,她把电话挂了,就没了。
……他在家啊。
心头顿时窜起一股有理有据的火气,盛弋加大了敲门的力度,微微拔高的声音里蕴着鲜明的怒:“许行霁,开门!你不开门我现在就走,以后也不会再来了!”
这招果然有用,话音刚落,本来紧紧封闭的大门就被人从里面‘咔哒’一声地打开了。
而能打开这扇门的人,世界上唯有许行霁一个人。
盛弋看着他闷声不吭,从里面开门后也依旧是失魂落魄的模样,诧异的愣住:“你、你怎么了?”
许行霁看起来就像是……像是刚刚破产似的,整个人状态离奇到近乎怪异。
“没事。”许行霁勉强笑了笑,声音很轻:“你怎么来了?”
“不是你约我今晚吃饭的么?我饿了。”盛弋想了想,歪头转移他的注意力:“我们去吃饭吧。”
就算是神经再粗的人此刻也能敏锐地感觉到许行霁的不对劲儿了,但具体是因为什么,盛弋一无所知,所以只能寻找着安全话题。
“改天,好么?”许行霁垂下眼睛,避开女孩儿澄澈的双眸:“我有点不太舒服。”
“你是不是胃不舒服啊?”盛弋干脆走了进去,扶住他:“要不要去医院啊?”
因为此刻的男人,看起来真的不是一般的难受,也不知道身上究竟是哪里出问题了。
但盛弋没想到,自己的手刚刚碰到许行霁的手臂,后者就仿佛被电击到一样的把她弹开了,还后退了两步。
男人望着她的眼神是说不出来的复杂,看的盛弋愣了一下,然后就是无所适从的心惊。
“我休息一下就行了。”许行霁深呼吸一口气,背对着她整理情绪,强行压制着自己的声音保持正常:“你先回去吧。”
即便是一个背影,也能看出来他肩膀起伏的弧度,显然是心情激荡的不正常状态。
“许行霁。”盛弋有些失落的垂下眼睛,身侧的细长手指不自觉的捏紧:“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我打了七八个,你都没有接。”
“……对不起。”许行霁的每个字都艰难的仿佛在齿缝里蹦出来,发颤:“睡着了,我没听见。”
“你前言不搭后语。”盛弋苦笑,声音都带上了几分哭腔:“是觉得我是傻子么?”
许行霁死死的咬着牙,下颌线都绷成了一条凌厉的直线,嗓子像是被人掐住了一样的说不出话。
“你是不是后悔昨天说的话了,怕我缠着你?”盛弋眼眶有些红,愣是把酸涩的泪意憋了回去,十分倔强:“放心,我不会的。”
“你用不着这样。”
勉强保持着体面说完,盛弋觉得自己就像个笑话,她一秒钟都不愿意在这里多待,立刻就要转身离开。
“别走。”极度不安和无措之下,许行霁的第一念头就是挽留,他从后抱住盛t 弋纤细的腰身,抵在她耳边的声音发颤:“我不是……不是因为那个,求你,别走。”
“许行霁!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盛弋气急了,抿着唇曲起手臂狠狠的肘击了一下抱着自己的男人,听着他有些疼痛的一声闷哼,眼睛红红的声音发颤:“我不喜欢这种忽上忽下的感觉,像是情绪一直被你操控,我讨厌这样的自己,更讨厌你!”
许行霁让她觉得自己像个笑话,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好不容易,盛弋觉得自己有勇气可以再次接受他试一下了,但他又搞这些……她不明白的这些状况。
反反复复,泥人都会被折腾疯的,更何况她是活生生的人!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许行霁额头抵着她乌黑的发,弯曲的脊背宛如不堪重负,声音沉的像看不见尽头的暗夜:“我只是觉得自己对不起你。”
盛弋一怔:“什么意思?”
“对不起,我不小心看到你的电脑了。”许行霁深呼吸一口气,咬了咬牙把难以启齿但终究要说的话说出口:“那个文件夹…我知道了。”
慢半拍领悟了许行霁话中的意思,盛弋眼睛逐渐睁大,顿时感觉遍地生寒。
那是她人生中说过最过火的谎言,为的是伤害他,让他痛苦,时间跨度长而持久,努力圆的滴水不漏,曾经妄想着藏一辈子的事情……可现在却□□裸的暴露在太阳之下。
羞耻,尴尬,懊恼,怨恨,这些词汇一瞬间几乎都涌入了脑子里,但最后留下的还是一片空白。
那些暗恋的,求而不得的,最隐秘的少女心事此刻全然被拆穿了,盛弋忽然有种不敢回头,不敢面对他的感觉。
“对不起。”许行霁感受到手臂环绕下颤抖的身子,心尖儿几乎都要被抖碎了。
他死死抱着盛弋的身子,不断轻吻着她的发进行安抚:“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看你的电脑,弋弋,对不起。”
“你……”不知道过了多久,盛弋才终于开了口,一向轻软的声音哑的不成样子:“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你笑吧。”
她一直骗许行霁说他是个替身,说自己有喜欢的人,想要他痛苦难受,但现在真相‘败露’,才发现一直折磨的都是她自己,丢人的也是她自己,毕竟世界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呢?
现在,许行霁可以嘲笑她了。
“不,你不可笑,是我过分。”许行霁声音苦涩,下巴抵在他肩头,说出的每句话,声音,都好似能透过肌肤传到她心里一样:“是我从来没有注意到你,眼瞎心盲,和傻逼差不多。”
“弋弋,我真的没有一点笑话你的意思,我知道了之后整个人就跟傻了似的,脑袋都快炸了。”
盛弋渐渐的平静下来,沉吟片刻,转身看着他——许行霁的眼睛比她还要红,近乎滴血,慢慢的悔意和歉疚,是假装装不出来的效果的。
到了这份上,怎t 么两个人都这么痛苦了呢?
低低的叹了口气,盛弋有些认命地问他:“为什么头疼?”
“我对不起你。”许行霁第一次觉得这么没出息,面对着女孩儿澄澈的双眼,他似乎从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那狼狈不堪,自惭形秽的倒影:“也配不上你的喜欢,结婚那一年多,我记得自己对你有多差,我甚至还恨过你,就因为‘替身’那两个字,结果……”
许行霁轻笑了一声,捂着自己的额头不敢看她:“盛弋,我才是笑话。”
他有什么能值得女孩喜欢这么多年的地方?温柔而细心,而他却一直奢侈的浪费着。
许行霁甚至觉得他没有资格叫盛弋回头了,所以他不敢去见她,也不敢接她的电话,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他。
眼见着眼前的男人痛苦的双眼发红,仿佛钻进了死胡同的牛角尖里,盛弋还是不忍心,伸手抱住了他。
两个人面对面地跪坐在了地板上,许行霁一向高傲的头颅和脊背此刻已经弯曲的不能更卑微,额头抵在了女孩的小腹上,像孩童寻找母亲体温一样的,无措的钻进了女孩的怀里。
“你不用这么内疚。”盛弋声音淡淡的,是丝毫没有伪装的轻松:“是我自己要喜欢你的,你又不知道。”
她始终都不觉得在这件事上许行霁有什么可内疚的,暗恋这种事情,就是少女青春期荷尔蒙躁动的一个人的事情。虽然被拆穿了有些羞恼,难堪,但这件事本身却不是他的错。
“我是觉得我不配。”他高中的时候有多么‘出名’,就有多么难堪——许行霁一直觉得自己是被整个世界嫌弃着的,哪会知道有人这么无怨无悔的爱着他?
偏偏这么一份温柔的爱意,却也是被他糟践的最狠的,从来就没有珍惜过。
“那你要怎么样?”盛弋微微翘起唇角,玩味的问他:“因为内疚,所以准备跟我一刀两断么?”
“不。”许行霁忽然抬头看他,凌厉的黑眸里像是蒙了一层雾,却隐隐约约有火在烧:“我死也不把你让给别人。”
说的怪狠的,感觉都在咬着牙呢。
盛弋笑了一下,有些抱怨的看着他:“那你去和我吃饭啊,枕的我腿都麻了。”
亏她饿着肚子来找他。
许行霁怔了一下后意识到了什么,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原谅我了?”
盛弋:“你今天除了不接我电话,爽约,也没做错什么啊。”
“弋弋,你在装傻。”许行霁苦笑:“你知道我说的不是今天。”
“以前的事情那么复杂,哪里好说原谅和不原谅呢。”盛弋微微叹了口气:“许行霁,我只能告诉你,喜欢过你和骗你这两件事,我都不后悔。”
她爱他的时候是真的爱,恨他的时候也是真的恨。
可活到现在,终究只有这个男人让她有这种爱恨都很强烈的感觉,或许是命中注定欠他的,就是他了。
“喜t 欢过…那现在呢?”许行霁若有所思的喃喃道,失神地问:“还喜欢么?”
盛弋不说话了。
“虽然有点无耻,但我赖定你了。”许行霁似乎恢复了一些‘状态’,看着女孩儿的脸,目光灼热的吓人,闪着近乎偏执的光:“你早晚还会喜欢上我的。”
“许行霁,你说你是不是装可怜?”盛弋忍着笑,状似一本正经地问:“刚刚还痛心疾首,假装再也不敢靠近我了呢。”
“只是突然发现,人还是得厚颜无耻一点,羞耻心和老婆比起来不值一提。”许行霁勉强笑着,调侃着,但说完眉宇之间还是忍不住飘过几丝落寞,视线垂了下去。
气氛顿时陷入了凝滞的寂静里,猝不及防。
“傻瓜。”盛弋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我不喜欢你,干嘛要来找你?”
如果真的一点也不喜欢他,不考虑他,那她现在出现在这里干嘛呢?还费什么劲呢?
许行霁愣了一下,酸涩的眼睛一眨,盛弋就感觉手背被烫了一下。
这是她第一次‘感知’许行霁的眼泪,手背灼灼,内心不由得有种无限感慨的感觉,毕竟之前他受了那么多委屈和歧视也从未哭过,甚至都未曾流露出一星半点的懦弱,更别提眼泪了。
可此时此刻,却因为自己这简单的一句话动容。
或许也不仅仅是为了这个,更多的,还是因为从前的那些往事。
但盛弋并不想亲眼去看到许行霁流泪的样子,而是无声的,用柔软的双臂揽住他微垂在自己面前的脖颈。
“你之前在中海的提议,我考虑好了。”盛弋轻声说:“我们应该可以再试试。”
这次和之前不一样,是互相之间再无秘密和芥蒂,毫无保留的彻底试试——不是互相试探,而是尝试和对方谈恋爱时候的感觉,看未来是否能在一起生活,和之前不一样。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但她还是想试试。
作者有话说: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逆流而上去追寻,追随他的道路险阻又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