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需要形容的话, 周宿会将这段时间定义为活到现在最开心畅快的时候。没有商场的勾心斗角,没有纸醉金迷的物欲沉浮,他居然能安静下来潜心研究栽花和厨艺, 做着从前绝不会触碰的家务活。
日出而作, 日落而息,他跟随叶青尧的生活节奏, 会有种与她朝夕相对的甜蜜错觉。
通往云台观的三千九百石阶成为他最重要的伙伴, 每当从云台观回来, 他总会一个人待在新建好的房子里眺望高高的山。
周宿从前不喜欢思考和反省,他的人生没有这些词语。他只需享受,甚至不需要去“生活”,所谓的“好好生活”只是普通人对未来的祝愿,对美好生活的理想化寄托, 而他不需要。
因为太富足, 所以任何事物触手可及,钱能解决大多数烦恼, 这在某些程度的确是事实。
从前, 他是这样认为的。
但人成长需要历练, 或是因为巨大挫折, 或是物是人非,也或许是像他这样遇到一个特别的人,特别到让他整个人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颠覆。
他开始变成从前最不屑的“矫情人”,所有空闲时间不会再想如何取悦自己, 而是费尽心思想让她开心。
有些疲惫的回到独居小房,周宿照例去巡视自己种的花。
他在枯井边开辟出几块地,不仅种花还种树, 他在枯井边播种许多种子,来年花开时那里会姹紫嫣红,妍丽而鲜活,绝不会再像从前枯草丛生。
很简单,他想告诉叶青尧,哪怕她的心再荒芜,他也可以种出一片美丽的花来。
其实这是有些可笑的事,他这样毫无内涵,贫瘠而荒唐的人,连自己都还没有活明白,居然妄想在神的心里播种,真是自不量力。
可如果神其实并不开心,那么信徒又怎么能安生?
所以他胆大包天,想横冲直撞一次。
只是纵然有再多勇气,被一次次打击,也会有些疲惫。
周宿看完所有花朵幼苗,确认它们都很茁壮,才放心坐到枯井边,抽出这段时间来的第一支烟。
他一直都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他想要叶青尧,想要她的关注,欢喜和情感。
得寸进尺一点,他想娶她,想和她厮守一生,只有她。
再次听到她的拒绝,在强颜欢笑过后,终于还是免不了直面胸腔的压闷和疼痛。
抽着烟,每一口都像在活剥肉体,那气体像有生命力的毒蛇在身体里钻涌,连筋带骨,疼得麻木。
周宿忽然剧烈咳嗽,指间的烟有些拿不稳掉在地上,险些烫到花苗,他顾不得咳得直不起来的身体,连忙拨开那烟头,就算烧到自己也不能烧到幼苗。
看到幼苗完好无损,周宿松了一口气,咳嗽着跌坐在地,背靠枯井,眼神空荡地望着夜空圆月。
人说花好月圆,适合重逢相聚,可他和叶青尧一个在高山之巅,一个在山脚下,隔着三千九百石阶,以及不计其数的树木与深草。
他可以去跨越,她却不会想见他。
周宿抽出了第二支烟点燃,难受也抽,抽到指间发颤也继续抽,近乎自虐的想要将此刻感受铭记在心。
循环往复,周而复始,兜兜转转千百遍。
对方是叶青尧的话。
他绝不后悔。
月满西窗琼楼玉宇,皎白如雪独悬夜空,冷冷清清与寂寂,洒得满园亮堂堂,池塘水过山石而来,蜿蜒汀铛,和岸旁的嫩绿叶暧昧着互诉衷肠。
这样的好景致合适看书,叶青尧的油灯放在一旁,借着院子里灯笼光,卷着书慢悠悠品里面经文。
小辣椒把周宿离开前削好的水果端过来,递一块香蕉给她。
叶青尧没吃,看着书问:“他走了?”
“周先生吗?”小辣椒把香蕉送进嘴里,说话含含糊糊,“走了,走之前脸色很差,小师叔是不是跟他说什么了?”
小辣椒还觉得奇怪,之前他总不会放过任何能在小师叔面前献殷勤的机会,这次削好水果人却先走,还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八成是受刺激了。
叶青尧笑笑:“你觉得我会说什么?”
“肯定是骂他的话。”
叶青尧笑意不改:“在你心里,我喜欢骂人?”
“当然不是!小师叔温文尔雅,怎么会骂人呢!只是您的温文尔雅比直接说粗话伤人得多。您就告诉我,您对他说什么了吧!”
叶青尧却只是笑,任凭小辣椒怎么撒娇耍赖,不想说就是不想说。她的脾气就是这样,就连身边陪伴多年的人都不能改变,更何况周宿?
她其实也没说什么,只是在周宿意气风发表示要让她重新愉悦,开心起来时,淡淡地反问了一句。
“就凭你?”
她早就不是当年那个需要他来拯救的叶青尧,就算被看透一些又如何?哪怕被全部看透,也无所畏惧,不需要所谓的救世主。
起风时,枝打湖面,池塘涟漪荡,油灯里火苗弯曲扭动,叶青尧手中的书也禁不住她指腹轻压,像要跟随风的形状飞舞。
她伸手护油灯,直到风离开,收回手时才从湖面的倒影看到头上的夹竹桃花饰品。
他每次送的东西都和夹竹桃有关系,花,簪子,饰品。
这花的花语其实很贴合她。
蛇蝎美人。
他也是这么觉得,所以才送这个吗?
借着熹微的光,叶青尧仔细瞧湖里的人。
她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好好照镜子了,其实这张脸她有些不喜欢,听说像叶珺娅。
她身边的人,无论是陈慕还是玉奎,都会因此恍惚。
叶青尧对此无所谓,但很不喜欢自己和叶珺娅有重合的地方,毕竟她为男人所做的那些蠢事,叶青尧不会做。
她伸手取下那夹竹桃花饰品,随意地扔进湖里。
“别!”
忽然传来沙哑的惊喊,叶青尧甚至没看清对方,黑影扑进如凉池塘,扑通扑腾,他在里面翻找,狼狈着急。
是周宿。
他找得认真,仔细在池水里摸索,幸亏跳下去及时,饰品还没有被冲走。
几分钟后,他从石头缝里找到那枚饰品。
周宿心情复杂又深沉,还有些生气,但更多是在思考要怎么劝叶青尧别再扔掉。
他返回岸边,举着那枚饰品,斟酌语气想哄她,却发现叶青尧神色冷凉,一直在看地上碎掉的油灯。
他愣了愣。
“青尧……”
叶青尧缓慢抬起眼,静静看着他。
周宿整个身体浸泡在池塘里,忽然冷得厉害,一股没来由的恐慌和夺命窒息感汹涌袭来,直觉告诉他快逃,不要留在这里,不要听她接下来会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