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 周宿没有听到想听的答案,叶青尧留下一句“的确病得不轻”,离开了。
周宿没去追, 他得缓缓,心跳比雨声更重,他的情绪在至高点,是从未有过的兴奋。
原来坦然承认那些被他刻意忽略, 避而不谈的心意也没什么大不了。
甚至,很愉快。
等一切都平静许多的时候, 周宿才走回她住的院子,叶青尧已经在等他, 桌上摆着倒好的茶水。
老实说, 周宿对她倒的茶有些阴影,万一待会儿她又说什么气人的话怎么办?
能怎么办。
干气着呗。
他哪次真拿她怎么样了?
周宿噙笑坐下,叶青尧将这几天画好的修改图纸递给他,“你先瞧瞧。”
周宿的视线移到她摁纸的手指, 真是葱段般白,细长又好看, 从不涂指甲油, 天然且纯净, 越简单越雅致。
她画的设计图不像水墨画那样波澜壮阔, 而是很符合设计行业,教科书一般的设计稿。
周宿抬起这张稿纸看, 从总体看改动不大,可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觉,她在园林的细节处做过许多调整,在不破坏园林本身意境和韵味的基础上, 能加上自己的想法,这并不简单。
“你除了这些,还会什么?”周宿把稿纸放好,问出一直以来好奇的问题。
叶青尧似乎什么都会,且精通,普通人有一两门拿得出手的本事已经非常难得,而她是怎么做到静心学习这么多的?就算是富贵人家的名媛大小姐,从小名校名人培养,都不能修炼到她这样的境界,难道真是深山养人?
叶青尧浅浅笑:“稀松平常而已。”
如果是从前,周宿肯定会觉得这话虚伪,而现在不会,她若觉得平常,就是真平常。
她之所以无所谓,只因为那些所谓的本领是服务于生活的东西,不是拿来炫耀的资本。精神富足,这便是她区别于常人的优点之一。
那么他呢?
周宿开始自省。
他有什么拿得出手的?
是喝酒还是泡妞?又或者耍阴招,恶趣味?
竟然毫无长处……
头一次,周宿如坐针毡。
叶青尧忽略着他的变幻莫测,温声询问:“正好先生过来,不如我们去宅子里转转,也好具体与你说一说怎么修改。”
“嗯。”周宿应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思考很长时间门,唯一能想到的优点,只有煮面的厨艺似乎还可以。
“你饿不?”
叶青尧还真有点。
“你除了会煮面,还会其他什么?”
周宿真就只会这个。
沉默片刻,考虑要不要学点其他的。
“不如,我教你做几道菜。”叶青尧笑吟吟。
她教的话,他有的是兴趣学,“行啊。”
俩人换了地儿,去厨房。
周宿撩袖子问:“怎么做?”
“别急。”
因为她还在回忆。
当初胥明宴是怎么做的呢?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清软嗓音忽然吟念这首诗,冷不丁戳中周宿心事。
相思……
的确在讲他。
不会连这个都被她察觉了吧。
周宿转过头回避,假意从冰箱里拿菜,问得无所谓且随意,“怎么突然念这种酸诗?”
叶青尧一愣。
——“怎么突然念这种酸诗?”
胥明宴慢悠悠吟完这首诗,清磁嗓音念得情动而温柔,听着酥耳朵。
叶青尧从窗外收回目光,问出这样一句话。
胥明宴笑意温温,瞧着她,就这样安静地看一会儿,才开口:“酥红豆这道菜,与这首诗很配。”
叶青尧淡笑:“这诗的初衷是表达友情,后用来形容爱情,师兄到底是想念至交好友,还是哪位红颜知己?”
“你觉得呢?青尧。”
胥明宴反问,缓缓地牵起笑,眼镜下的眼睛温情绻动,难得的也有些暗流在涌。
“就做酥红豆吧。”叶青尧垂眸,从袋子里捧一把红豆出来。
“你还没说,为什么念这首诗。”
刚刚有一瞬间门,周宿感觉到叶青尧的游离,好像神魂都从这里消失,出神到完全忽略他。
这感觉就像上次,他雨夜赶去,在她眼里看到深重的期待在消失。
她到底瞒着什么?又到底在期待谁?
“没什么,这首诗与酥红豆这道菜很配,有感而发。”
周宿眼眸深深,没再追问。
慢慢来,他总会知道。
“开始吧。”叶青尧已经回想起怎么做这道菜,按照胥明宴教过的步骤,一步一步指导周宿。
周宿学得好,做得挺认真。
叶青尧偶尔也会停下来观察,他与胥明宴的区别莫大,她没办法将周宿当成胥明宴,这也是对胥明宴的侮辱。她让他做这道菜,说来有些残忍,只是想通过周宿的厨艺回味一下曾经,那道她做过几次,却始终做不出的味道,不知道他可不可以。
头一回认认真真为姑娘做菜的周宿并不知道,他所做的事并不会得到叶青尧几分欢喜和留恋,她只是残忍的把他当作一个放置回忆的躯壳,通过他来与过去沟通,搭建起想念胥明宴的桥梁。
何其可悲,他毫不知情,却沉醉其中。
酥红豆做好,她又让他多做几个菜,周宿没拒绝,好说话到史无前例。如果老刘在这里,肯定会喜出望外地感叹,他们家先生竟然也会收敛心性儿了。
最后是四菜一汤,算是周宿第一次正经做的饭菜。
大概体恤他忙碌两个小时,叶青尧先为他盛饭。
周宿挑挑眉,把自己那碗饭给她,“吃呗。”
叶青尧先尝那道酥红豆,原本没抱希望,谁知味道有些像。
她愣住。
胥明宴厨艺不好,唯一做得好的菜就是这道酥红豆,没想到周宿第一次做就能模仿到六分,多练习的话,十分也能达到。
“怎么,不好吃?”
他拧眉夹一颗送嘴里,味道还行,没那么难以下咽,怎么叶青尧的表情这么凝固?
他抽纸巾递过去:“不好吃就吐了。”
叶青尧摇摇头,再看向他时,眼眸竟带几分寡淡的柔,“好吃。”
周宿瞧着她很久,品味心底的欢与喜,自然很享受叶青尧刚才看他的眼神。
叶青尧斯斯文文吃饭,一直在吃那盘酥红豆,看起来真是喜欢。
周宿为她擦擦唇边的屑,“慢点儿,都是你的,你要是喜欢,以后每天都给你做。”
这时候他还不知道,这句话孽力回馈到未来,变成真真切切撕心的折磨。
叶青尧轻笑:“谢谢。”
她没有拒绝他有意提到的“每天”,这让周宿心情很好。
他根本不去碰那盘菜,全部留给她,并且决定回去研究几个红豆的其他做法。
他天真的误以为叶青尧喜欢吃红豆,后来才知道,她只是喜欢做那道菜的人,与他无关。
用过饭,他们去瞧宅子,该怎么改,叶青尧心里记得清楚,不用看图画就能说得周到周全。
周宿倒没怎么注意听她的设计思路,光顾着瞧她说话神韵,走路的得体和一举一动的迷人。
正视心意后,他看她看得更为坦荡直接。
瞧喜欢的姑娘嘛,就是要这样光明正大。
不仅要看,他还要抢!
娶她回家,另外再生个孩子。
叶青尧每次回头都能与他目光相汇,也总能平静的转开,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累吗?”周宿靠着假山石,笑问。
熠熠阳光下,他鼻尖红痣别样阴冶,冷淡的魅惑,这会儿的他回到最初时候,笑意眼漫不经心,运筹帷幄。
他伸手虚扶她手肘:“扶你,或者抱你?”
“你家虽大,但云台山那三千九百阶我常行,不累。”
周宿略带遗憾叹笑:“心疼你,不行?”
叶青尧步子停顿,疑惑地看看他。
不是错觉,今天的周宿有些不一样,仿佛突然想通什么,变得豁然开朗,意气风发了。
叶青尧正要问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喜事,忽然听到熟悉的吊儿郎当声音。
“哎哟哟,我们是不是打扰了你们啊。”
迎面走来的是祁阳,薛林,叶原三人。
祁阳和叶原如出一辙,步子迈得轻重不一懒洋洋,瞧着就是浪荡公子哥,薛林在他们几个中显得有些异类,因为每次见面,他都显得文邹邹,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和他们交往在一起的。
“你们怎么来了?”问话的当然是周宿,没有哪个刚刚拉开心弦的人愿意在和喜欢的姑娘独处时候被打扰,他也不例外,且他是性子最差那个,刚刚面对叶青尧的好脸色已经顷刻间门烟消云散,变成乌云笼罩。
祁阳和薛林都立刻看叶原。
“是叶原非要过来!”
周宿瞥向叶原,叶原摸着鼻子偷瞄叶青尧,“好吧,我过来就是想问问叶道长,你到底准备时候才去救叶芊芊?我现在只要回家就能听到二婶的骂声,她快疯了一样,外人不知道,可叶家的确已经鸡飞狗跳!你还不满意吗?”
这样的语气,周宿听着不大痛快,没等叶青尧回话,一抬脚把叶原踹湖里。
叶原:?
祁阳和薛林:?
叶青尧同样有些困惑。
叶原在湖里扑腾,憋屈到喝进几口湖水,呛得咳嗽,这让他想起上次去云台山爬石阶累得像条狗。
“周宿,你从前不会这么重色轻友!”
他从前压根儿就没做过重色轻友的事,因为没有哪个姑娘能钻到他心里,也没有谁能有本事让周宿做出违反常理和既定规则的事,但既然叶青尧做到了,甭管她现在到底属不属于他,是不是他的人,喜不喜欢他,周宿都会护到底。
“以后会了。”他语气挺漫不经心,却掀起祁阳和薛林心中波澜,所以他这是承认以后会开始重视叶青尧吗?
“喂小道士。”周宿忽然瞧向叶青尧。
叶青尧不明所以移去视线。
周宿翻玩着打火机,问话沉肃:“你以前被那对母女放狗咬过?”
“嗯。”
周宿忽然拉她手往外走,叶青尧愣几秒,问:“干什么?”
跟过来的薛林和祁阳,以及从湖里爬起来的叶原听到周宿不咸不淡的声音,“带你去叶家,放狗咬回来。”
祁阳被惊到:“不是吧周宿,叶芊芊还昏迷不醒!”
“那又如何?”
“叶老爷子不会让你在叶家胡作非为的。”薛林瞧着他和叶青尧握在一起的手,试图唤醒他的冷静神智。
而他不知道,周宿其实很冷静,也很清醒,清醒到已经把大闹叶家的所有后果都想过一遍。
大不了被爷爷痛打一顿,更严重就是和叶家决裂,那又如何?
他护喜欢的女孩子,理所应当。
“我周宿,什么时候怕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