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就到了三月, 太子之死短暂地在朝堂上掀起震荡,又迅速沉寂了下去。太子母族戚氏一族,原先将希望全部倾注在他身上,现在人没了, 就好像失了心气, 短短两个月接连数人辞官离京。
同时, 端王这边的情况也不妙。表面上看他如今春风得意, 占据天时地利人和, 但平宣帝许久不表态,也让朝中起了一些流言蜚语, 说平宣帝属意更为年幼的五皇子。
帝王心难测,一时间众说纷坛, 但朝中无人再敢提立储的事。
转眼就到了三月, 外邦来京。每年外邦来京, 皇宫设春宴, 皇室宗亲,百官以及公侯的名字必然在列。
因为乌斯王的事,楚橙对这场春宴非常抵触。梦中, 她就是在周元烨登基后的某次宫宴上被乌斯王看中,才有了后来赐毒酒的事。
虽说这辈子大概率是不会发生了,但楚橙心里还是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楚橙原本想装病躲过这场春宴, 谁知春宴前一天陆老夫人病倒了,高氏留下侍疾, 平阳侯府女眷不去是不行的。
楚橙身为平阳侯府世子妃, 只能硬着头皮去。她安慰自己, 反正有陆长舟在, 应是不会出事的。
很快就到了春宴这日,春光融融,风和日丽。
楚橙代表平阳侯府女眷出席,自是不能丢了面子,华服珠翠少不了要带一些在身上。今日她选的是一身浅紫色的衣裙,裙摆褶褶如雪,腰束白色织锦腰t 带。不过分素净,也不过分惹眼,平平淡淡刚好。
惠娘不知她的顾虑,将楚橙的首饰珠宝接连摆出来,劝说:“三奶奶该打扮的艳丽些,今日春宴不少高门贵女出席,您可不能被人比了下去。”
“这身够好了。”想到要进宫,楚橙精神已经不好了。
这时陆长舟进屋接她,亲手提笔在她的眉心画了一朵花钿。女子在眉心点花钿,这几年已经不时兴了,但陆长舟却觉得她今日这身衣裙与花钿特别相配,没多想便点了。
楚橙对着铜镜左右照照,见确实不丑,这才在他鼻尖亲了亲,说:“奖励你的。”
陆长舟笑,“走吧,我们该进宫了。”
春宴男女分席,一左一右,到了宣德门,陆长舟牵着她,小声说:“不要害怕,有事叫人来寻我,文婧公主会一直在你身边。”
楚橙点头说好,两人不紧不慢入宫,到了别苑便分开了。
入了别苑,楚橙被一个宫女引着入内,她自己找了一个角落安静呆着,没一会,文婧公主也找来了。
多日不见,文婧公主还是一如既往的高傲美丽,只是以往眼神中那种明亮的光彩却淡了下去。楚橙起身见礼,文婧公主扶起她,寒暄一番二人便一块坐到了角落。
感受到文婧公主低落的情绪,楚橙大概猜到了缘由,她拍拍文婧公主肩膀,冲她甜甜笑了笑。
若非此处人多,文婧公主只怕要哭出来,她忍着眼泪,“表嫂,我可能要嫁去乌斯和亲了。”
这个消息对楚橙来说,实在太突然了,当时就定住了,忙问:“事情定下了?怎么没听说?”
文婧公主背过身,躲开人群,说:“也不一定,三日前乌斯王向父皇提亲,父皇虽还在考虑,但我觉得十有八九会答应下来。我年岁正好,我不去谁去。”
其实那天蓉妃给文婧公主定下最后的选婿期限后,文婧公主拖到第五天,蓉妃当时就定下了内阁大学士之子,唤来礼部开始筹备此事。但第二日乌斯王入京面圣,提出要求娶公主,虽然平宣帝没发话,但礼部暂时停止了文婧公主的定亲筹备。
楚橙一听,也是无语至极。她知道文婧公主爱慕孟盐,但两人身份差距太大,是不可能的事情,如今蓉妃都要定下内阁大学士之子了,谁知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乌斯王。
一时间没有主意,楚橙只得安慰她:“你别太伤心,圣上对你疼爱有加,不一定舍得将你嫁到乌斯,这不是还在考虑吗?”
文婧公主摇摇头,“我有预感,和亲一事父皇势必要答应的。”
看她都快哭了,仍是强忍着,楚橙难受的不行,也跟着红了眼睛……
与此同时,周元烨登上凤天楼,看见窗前站立一个健壮的男子,男子身着紫色白色交织的长袍,腰束金带,左耳别着一只闪闪夺目的长钉,若非他的穿着独特,看不出来是异族人。
周元烨上前,t 拱手道:“叫乌斯王久等了。”
乌斯王名叫藏斯曼,年纪刚过三十,身材健硕面容粗犷,笑起来会露出一颗金牙。
去年入京朝贡,他与周元烨偶然相识,得知他是皇子很是恭敬,如今太子薨逝,明白未来的局势,藏斯曼对周元烨更是毕恭毕敬。
他哈哈两声,笑声吓走了窗边啄食的乌鸦,道:“我已经按照端王殿下吩咐,向圣上求娶公主,不知端王的承诺……”
数日前藏斯曼来京,入宫之前先偷偷去了一趟端王府。他见周元烨,自然是有事相求。
两年前他的哥哥乌斯王去世,藏斯曼继位,但他这个位子并不稳。哥哥的两个孩子一男一女还逃亡在外,乌斯朝中不少人支持他的侄子,甚至联合起来反抗他。
藏斯曼把能杀的人杀了,暂时不能动的软禁起来,但终究不是一劳永逸的解决之道。只有让那两个孩子不在世上,他的位子才能坐稳。半年前,密探查出,他的侄子如今就藏在大周都城汴京。此番他入京一为朝贡,二为寻找侄子的下落。
但带的人毕竟有限,想在短时间内找到侄子,还需借助端王的力量。毕竟这是汉人的地盘,办事方便些。
于是他与周元烨达成协议,自己入宫求娶公主,事成之后周元烨助他寻找侄子。
周元烨冷笑,“乌斯王急什么,圣上不是还没答应你的求亲吗?等答应了再说。”
乌斯王并不明白周元烨此举何意,但娶个女人而已,对他来说不亏,等玩腻了赏给下属就是。
他知道眼前这位皇子,是未来大周的皇帝,讨好道:“端王殿下日后成了大业,有用得着乌斯的地方尽管开口,我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周元烨没心思理这人,他有更烦心的事。太子死了两个多月,他入主东宫的事却没一点进展,周元烨如何能不急?
他心中,有个大胆的猜想,平宣帝……是不是更中意五皇子周文恩。
仔细想来,这孩子除了年纪小,并没有别的缺点。周文恩虽顽劣不肯好好读书,但天资聪颖,看书过目不忘,平宣帝不止一次地对他表现出欣赏。
周文恩的母妃出自名门,朝中实力不可小觑。这么一想,小小年纪的他确实是有力的竞争对手。
想到这些,周元烨近来简直睡不着觉,这才想要文婧公主和亲。若文婧公主留在汴京,驸马必定也出自高门,那样的话周文恩岂不是再添一股助力?
周元烨来到窗边,往下望去,只见别苑中,春宴已经开始了。
身着各式华服的女郎穿梭在园中,或饮酒,或作诗,谈笑风生,温柔又雅致。
藏斯曼循着周元烨的目光望去,才看两眼就没了兴致。他总觉得大周的女人柔柔弱弱,一点性格也没有。不像他们乌斯女子,性子爽辣轻易就能调起人的征服欲。
他道:“端王殿下恕我直言,大周的女子也太平平无奇了,来t 京这么久我就没见过好看的,不若……”
话说到一半,骤然停了。
藏斯曼眼神落在一个女子身上,那女子身着淡紫色衣裙,华服珠宝着身,比别的女郎打扮还要朴素些。但那张脸,却是美的惊心动魄。
女子年纪不大,一截袅袅纤腰夺人眼球,风吹起她的发,有种令人着魔的柔美。
藏斯曼刹时就移不开眼了,盯着她,问:“那是谁?看来方才我说错了,大周女子……十分好看。”
周元烨得知他问的是谁,眼中狠戾乍现,冷冷道:“一位寻常的宗妇,乌斯王随本王过来。”
他说着,带藏斯曼离开了窗口,但心中那种奇怪的感觉却越来越浓,周元烨总觉得,这一幕好像曾经发生过似的。
藏斯曼看楚橙的那种眼神,让他非常不舒服。
这场春宴,终是在无奈中有惊无险地过去了。楚橙安慰了几句文婧公主,见一道高大的身影走进来,停在了她的身边。
原来是陆长舟过来接她了,天色不早,两人还要出宫。
这儿女眷众多,陆长舟不便久留,楚橙便赶忙起身,匆匆与文婧公主道别走了出去。见这对小夫妻如此恩爱,有长辈打趣说:
“陆小侯爷是个疼媳妇的,这才多久没见就想得紧,都亲自来接了。”
“可不是,瞧那浓情蜜意的眼神,黏糊着呢。”
“听说,世子妃眉心的花钿,还是陆小侯爷亲自点的呢。”
……
在她们的打趣声中,楚橙红着脸小跑出来,说:“叫人来唤我就成,你怎么还亲自来了。”
众目睽睽下,陆长舟牵起她的手往外走,边走边说:“天色不早,我先送你回府。”
“那你呢?”
方才属下来报,说找到了那名做伪的民间工匠,陆长舟估计晚些要去见平宣帝,便说:“我还有事要忙。”
楚橙十分懂事,说:“你有事就去忙好了,我自己回府也无妨。”
“不可。”陆长舟斩钉截铁道。
自从上次楚橙被白木詹所劫,此人一刻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他都不放心,更何况还在宫中,极有可能遇上端王,陆长舟非要将人亲自送回才能放心。
如此楚橙也不坚持,依偎在他身边二人一道出宫。回到平阳侯府,陆长舟换了身衣物还要出去,楚橙从身后抱住他,轻轻嘱咐,“夫君,一切小心。”
陆长舟笑,“你放心,没什么好担心的。”
在他走前,楚橙又提了文婧公主可能要和亲的事,陆长舟也是今日才听说,他安抚道:“公主和亲,圣上应该不会答应。”br/>< 见他如此笃定,楚橙虽不明就里,但却稍稍安心,在他唇上亲了一口,说:“你快去吧。”
这夜夜色昏暗,月光躲进乌云里,汴京城到处黑魆魆一片,虽入春了,却格外寒冷。
空无一人的护城河边闪过一道黑色的身影,只听他低声说了什么,不多时一个人走了出来。
“小主人,月主的信件到了。”
孟盐已t 经换上一身黑色常服,脸藏在黑暗里看不清神色,他接过亲信的信件,问:“长姐这半年来可好?”
无人知晓,这个少年便是上一任乌斯王的儿子,亲信口中的月主,正是他的亲姐姐。两年前乌斯宫廷政变,叔叔毒害父亲,他们姐弟二人也开始了逃亡之路。不久前长姐已回到乌斯联络旧部,随时准备反击,这次来信定是劝他早些回去。
亲信道:“小主人,藏斯曼肯定得知你在汴京,他这次入京带的人手都多了一倍。属下还打探到,他欲借当朝皇子的势力寻你,一切已经准备就绪,还请小主人尽快离开。”
当初,孟盐像狗一样狼狈地逃来此地,幸好遇上一位好心的妇人收养,才得以活至今日。他知道自己不属于这里,原本也做好了随时离开的准备。只是略一回想,才发现有些东西,已是放不下了。
孟盐转移了话题,“你此番来京,可有被人发现。”
“属下一路扮作流民入京,十分顺利。不过数月前在京郊遇险,幸好得一户老农相救,属下瞒的很好,肯定没有被他发现。”
孟盐却不大放心,吩咐:“找人盯着救你的那户人家,若有异常,杀了。”
“是。”
二人商议完回乌斯的事,孟盐便要回去了。他如今虽在公主府任职,但晚上不用值夜的时候仍住在护城河边的军营里。这儿人多眼杂,多是宫廷护卫居住,容易藏匿身份。
孟盐往回走,走了一段距离,却发现身后有人跟着自己。他蹙眉,袖中划出一柄短刀,随时准备出手。
忽然间,对方的脚步停了,叫他:“孟小侍卫。”
听闻这熟悉的一声,孟盐大惊,不动声色地收好刀,转身跪拜:“公主怎会到此。”
他不确定文婧公主到此多久,听到了什么。正犹豫如何套话时,文婧公主却低低哭诉起来。
“孟小侍卫,我可能……马上就要成亲了。”
孟盐呼吸一滞,神色晦暗不明。他觉得喉咙艰涩,沉默许久许久,才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恭……恭喜公主。”
怎知文婧公主却哭地更厉害了,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地看着他,“我就知道,你不喜欢我。我总是让你做这做那,还挑你毛病,你肯定厌烦我了吧。”
孟盐不是不知她的心意,然而他这样没有明天的人,怎么敢呢?他此番回乌斯,幸则成大事,败则丢性命,无论如何,都不是什么好归宿。
“奴低贱,配不上公主。”他咬牙说。
文婧公主也知道,是自己一直痴心妄想。她和孟盐,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况且身为公主,自小锦衣玉食享受平常百姓享受不到的,到了该用她的时候,岂能说不?
文婧公主抹眼泪,抽噎道:“你放心,我来见你没有别的意思,我是公主,不会做出有辱公主身份的事。今天来,只是断了这个念想,往后……我t 不会再缠着孟小侍卫了。”
见她如此决绝,孟盐一时无言,不知是该高兴还是难过。想了想,他也道:“奴也是时候向公主告别了,感谢公主之遇之恩,奴唯有来世结草衔环相报。”
文婧公主一听,眼泪止不住地流,“你……你要去哪里?”
“奴要去做一件事,若有幸成了,往后公主若有需要,奴定不远万里前来,赴汤蹈火甘之如饴。”
文婧公主已经哭的喘不过气了,由一位婢女搀扶着,“我要你赴汤蹈火作甚,那便祝孟小侍卫……成大事,娶娇妻,一生顺遂了。”
孟盐依旧跪着,声音有几分抖:“奴叩谢。”
文婧公主告别孟盐回了公主府,一次都未曾回头。
与此同时,陆长舟也带上证据入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