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宫宴回来, 茵妃娘娘已经连着一天一夜没有阖眼了,原因无它,怕的。

    她本就是胆小的性子,安分了这么多年若非因为儿子, 也不会在宫宴上冒险对皇后的侄女下手。昨晚宫宴, 她是亲眼瞧着楚家二姑娘喝下那杯酒的, 当时便朝明桃远远地使了使眼色, 示意可以去做了。

    自然, 扶楚橙去后殿休息的那名宫女也是明桃安排的,按照计划, 楚橙躺下后不久药性便会发作,侍卫在这时进入, 再由茵妃借醒酒随便逛逛的名义发现二人丑事把事情闹大, 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可令人没想到的t  是, 当天晚上意外一个接着一个。

    先是侍卫临时被调走, 明桃只好威逼利诱另寻一个顶上,更意想不到的是,当明桃寻人回来后, 目光一瞟就看到房间的窗户开着,她当时就心里咯噔一声,一种不好的预感呼之欲出。进屋一看, 人果然没了。

    明桃当即就让人去找, 可是几个宫婢在皇宫兜兜转转一大圈,硬是连人影都没见着, 楚姑娘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众人急得不行的时候, 又听有人说, 楚姑娘自个回了长秋殿。

    这可把明桃等人吓了一跳, 楚橙这时候回长秋殿,若是被人瞧出来不对劲怎么办?莫说楚橙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女,就算不是,她们在太后宫宴上耍手段,平宣帝和太后肯定会追究。

    待战战兢兢回了长秋殿,哪知见楚姑娘跟没事人一样,哪里像中药的样子。明桃的第一反应便是,是不是下错药了?

    楚橙好端端的回到长秋殿,明桃吓到失语,茵妃也没好到哪里去。比起下错药,她更担心的是,楚橙是不是发觉不对劲把事情告诉了皇后,皇后会不会来找她问罪?

    过去的一天一夜,对茵妃来说何其煎熬。在床上阖眼浅睡一会,又忐忑不安地起身下床来回踱步。她胆颤心惊,下意识就冲奴仆撒气。

    明桃是第一个中招的!

    茵妃啜一口茶,砰的一声将茶盏搁在黄花梨案几上,拧着秀眉:“你泡的是什么茶,又苦又涩,诚心让本宫不痛快是不是?”

    “娘娘,奴不敢。”明桃十分有眼力见地下跪认错,她知道自己办砸了事,茵妃哪里是挑茶不好,不过借机寻个借口为难她罢了。

    她想的没错,茵妃就是看她不顺眼了,明明前几日还觉得这丫头机灵,想让儿子收了她,这会看明桃已经满眼厌恶。

    茵妃屏退众人,语气十分尖酸:“你老实告诉本宫,到底给没给楚姑娘下药?本宫听闻你与楚姑娘以前认识,莫不是联合起来欺骗本宫!”

    明桃简直冤枉,当即哭诉起来:“娘娘婢不敢哪,许是拿错了药,或者楚姑娘临时找到什么解决药性的法子。总归这事于女子声誉不好,她肯定不会到处说的。”

    如今之计,也只有往好的地方想了。

    “但愿如此吧。”茵妃白她一眼,越想越生气,抄起一只茶盏砸在明桃身上。

    她正关门发着火,就听外头闹了起来,有侍女尖叫和拔刀厉喝的声音。那瞬间,茵妃一阵腿软,真认为是皇后发现自己做的事来拿人了。

    她腿一直颤,勉强由人搀着来到门口,就见内务大臣李敝立在最前头,身后跟着一众威风凛凛的侍卫。

    皇宫向来是捧高踩低的地方,茵妃多年不得圣上宠爱,儿子也被皇后压着连面都见不到,李敝哪里还会对她客客气气的。

    李敝温和一笑,道:“深夜前来,打搅娘娘休息了。昨儿宫宴御厨丢了些东西,去过御厨的人都t  有嫌疑,臣奉命特来搜宫。”

    话虽如此,但李敝却不等茵妃同意,当即下令:“搜!”

    紧接着,一众侍卫就散开搜索起来。前后殿,侧殿无一幸免。

    得知来人不是因为下药一事,茵妃镇定不少,她何时受过这种气,怒道:“本宫的寝殿岂是你们能进的,都出来!否则本宫告到皇上……”

    可李敝根本不听,只是淡淡望着她,正含笑欲说什么,就见一名侍卫从耳房拿了一包东西来,“大人,东西找到了。”

    明桃眼皮一跳,侍卫手里拿着的正是她从御膳房顺走的那包点心。御膳房油纸是特制的,在宫中绝无仅有,更何况点心她还没吃完,御膳房的庖厨一看便知……

    明桃后退几步,不住安慰自己不至于吧,不至于吧,皇家富贵如斯,岂会在意一包小小的糕点,她拿一点又没什么。

    哪知李敝只看了一眼,便抬眸望来,厉声问道:“这是谁的?”

    都不用明桃承认,有怕事的和她同房的小宫女就把她供出来了。李敝冷冷一笑:“把人带走!”

    李敝在明桃的哭声中朝茵妃行礼,“人证物证俱在,臣就不打扰娘娘歇息了。”

    说罢扬长而去,茵妃却有一种预感,此人只是寻个接口来拿明桃而已,绝不是因为什么御膳房丢了东西。

    是皇后派李敝来的吗?是不是因为宫宴那件事?怎么办?明桃会不会把那件事供出去……她拄着门缓缓坐下,彻底慌了。

    入夜后,皇城的巍峨建筑投下一重重黑影,望过去有几分可怖。这个点宫门已经快落锁了,宣德门前却还静静停着一辆马车。

    明桃被塞住嘴头上套了只麻袋,歪歪扭扭往前走了不知多久,停下来时她听李敝说:“小侯爷,人带到了。”

    “多谢你了。”陆长舟朝李敝拱手,他一个眼神临阳便把明桃带了下去。

    汴京城中,被人以小侯爷称呼的,也只有那位了。直到这时明桃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抓她的人是陆小侯爷吗?

    可是她与此人毫无关系,连面都没见过更谈不上得罪,他到底为什么要抓自己?

    明桃呜呜几声,很快她感觉扭着自己的那只胳膊紧了紧,疼痛袭来,一道严厉的男声威胁道:“再动我就打女人了!”

    李敝是陆长舟在五军都督府时的同袍,后来陆长舟因身体暂时搁置公事,李敝得了提拔任内务大臣。在李敝记忆中,这位陆小侯爷似乎很少插手宫廷内的事,今儿忽找上自己帮忙他也是愣了一瞬。

    不过他实在好奇,便随口道:“那婢子也是个胆大的,竟敢偷御膳房的东西,若非有人瞧见还真不好定罪。方才我派人去搜宫时,她屋里的东西可不少,金钗玉镯银首饰还有一沓厚厚的银票,看样子数目不少呢。啧啧,一个婢子都快比我有钱了,看来平时没少顺手牵羊。”

    “不过,她偷了小侯爷什么东西?”

    陆长舟没t  明说,只是含糊道:“没什么,那婢女惹了一个好友,替她出口气。”

    一个好友?

    李敝沉思片刻,宫里的婢女平时接触的人都是女子,能让陆小侯爷帮忙出气的,难不成那位好友是个女子吗?他便试探道:“你那位好友……是女的?”

    “嗯。”毕竟人家帮了自己的忙,陆长舟淡声应了。

    这个消息对李敝来说可谓惊奇,他同陆长舟认识这么多年,何曾见她管过女子的事?李敝便大着胆子问:“小侯爷,那位好友该不会是你的哪位红颜知己吧?”

    陆长舟稍顿,道:“不是,我没有红颜知己。”说完他便要走了,不知想到什么又折回,说:“李大人若有空,过几日记得来平阳侯府喝喜酒,帖子会送到贵府。”

    李敝一听愣了下,当即奇怪起来,道:“一定一定,不过不知是平阳侯府哪位公子的喜事?到时一定带着贺礼前去。”

    “我的。”陆长舟说完便上了马车,留李敝在原地愣神好半天。

    陆小侯爷要成亲了?也没听说啊?

    毕竟楚橙是当事人,陆长舟暂时没想好要怎么处置明桃,只得先把明桃关押问问楚橙再做打算。马车粼粼驶入夜色中,待回到侯府,他来不及沐浴便去见陆老夫人。

    陆老夫人年纪大了,这几年睡眠不怎么规律,有时睡的多有时又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她早早免了小辈们的晨昏定省,若没什么大事晚上是不见客的。

    这个点陆老夫人原本要歇下了,得知陆三郎来见,又整理整理仪容从内室出来。听闻孙儿的来意,陆老夫人惊得久久才回神,不可置信道:“此话当真?你真的愿意娶楚家二姑娘冲喜?”

    陆长舟掷地有声,“是!孙儿愿意。”

    “可……可你不是嫌她不够温婉吗?”这个消息对陆老夫人来说实在太突然了,一时竟不知该不该高兴,奇怪道:“前些日子你才当面拒绝过人家,还说要找比楚姑娘温婉的冲喜娘子。”

    陆长舟脸色不变,仍是冷冷的,垂着眼道:“是孙儿眼拙,楚姑娘非常温婉,大周没有比她更温婉的女子了。”

    “你当真愿意娶楚姑娘?”

    陆长舟:“愿意。”

    虽不知孙儿为何突然转变了态度,但终归是一件好事。陆老夫人早盼着孙儿成亲了,当即笑着应下,说:“你既能想通就再好不过了,祖母这几日准备一下,请汴京嘴最巧的媒人,准备最肥的大雁,过几日就上门提亲。”

    走完纳吉,问名等流程到迎亲少说也要小半年,陆老夫人估摸着孙儿身体不好,尽快把新媳妇娶进门她才能安心,便道:“你放心,最多两个月,肯定让楚姑娘嫁进门。”

    哪知陆长舟神色不动,语出惊人:“明天吧,明天就上门提亲,六月初六迎亲。”

    “这……这么急吗?”陆老夫人差点被孙儿惊掉了下巴,她甚至怀疑陆三郎是不是被下了蛊,t  不然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以前怎么催他成亲都催不动,如今却要六天后迎娶一个姑娘。

    陆长舟咬牙,“急。”

    许是他自己也觉得荒谬,解释说:“楚家有意将楚二姑娘指给三皇子,若不快些,只怕被皇后抢了先赐婚。”

    陆老夫人一听当即明白过来,她盼孙儿娶妻盼了这么多年可不能让希望落了空,道:“是了是了,确实该急。”说罢唤来身边的几位嬷嬷,一一吩咐下去,自己也要起身连夜准备。

    陆长舟拦住了她,“这些孙儿去做就是,祖母歇息吧。”

    于是这一晚,平阳侯府连夜忙碌起来,由于事出突然,各个像脚踩风火轮似的,忙的不可开交。而另一头皇宫凤仪宫内,楚皇后还在焦急地等待元嘉长公主的回信。

    江南距离汴京有不短的路程,快马加鞭信件来回一次至少也要两日。多年前元嘉长公主曾欠她一个人情,楚皇后有把握,只要元嘉长公主看了她的信件,一定愿意帮这个忙,毕竟据她所知元嘉长公主与陆家不亲,于她二人而言这是一件双赢的事。

    请元嘉长公主出面,代陆小侯爷向太后请求赐婚,求娶楚蕴为妻,同时楚皇后也请太后赐婚楚橙和三皇子,这样一来事情就成了。既把楚蕴顺利嫁给了陆小侯爷,以后多一条在陆家的眼线,又以太后旨意堵住陈氏之口,太后赐婚,她还能抗旨不成?

    这么想着,楚皇后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自然,这些事楚橙都是不知道的,月殊院这晚也很忙。因为楚橙坚持今晚就要出城,侍女们都开始收拾东西。

    这厢收拾着东西,楚橙便去向楚老夫人和陈氏说自己要去城郊住一阵子的事。不过这会二人是没空见她了,只因楚蕴失了清白的事不知怎的传到楚老夫人耳朵里,这会福寿堂内乱作一团,陈氏抱着楚蕴跪在地上哭泣。

    楚老夫人最是看重脸面,前有楚娴后有楚蕴,这时已是差点气得心梗。府里出了这等丑事,按理说楚老夫人该像对待楚娴那样,让嬷嬷一根白绫勒死楚蕴的。但因为污了楚蕴清白的那人是三皇子,楚老夫人又有点儿犹豫。

    楚蕴和三皇子莫非真的情投意合?

    谁都知道眼下太子不得圣心,三皇子大概率是要继承大统的,楚老夫人不想得罪三皇子,又生怕此事传出去污了楚家名声,一时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

    恰好这时,嬷嬷来报,说楚二姑娘身子不适,想去城外的庄子小住几日修养,今晚就动身。

    陈氏一听,赶忙道:“告诉她要走就走,多带几个人路上小心些就是了。”她巴不得楚橙赶紧走,省的呆在府里知道这桩秘事宣扬出去,到时再害了楚蕴的名声。

    楚老夫人被楚蕴的事扰的心烦意乱,什么也没说只摆摆手,嬷嬷便当她同意了,于是去院外回了楚橙。

    听闻陈氏和祖母让她离开,楚橙有点t  没想到怔了一瞬。不过这是好事,她还担心祖母不允要多费一番口舌呢。

    于是,楚橙在院外盈盈一拜,回月殊院带上行李和丫鬟,趁着月色出门了。

    她们要去的庄子叫骛云庄,在汴京城郊的通县境内,约莫两个时辰的车程。上路后,楚橙坐在马车上靠着惠娘,不知不觉竟开始掉眼泪。她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哭,只是觉得心里闷闷的,一开始默默地流泪,渐渐地开始抽噎。

    惠娘吓了一跳,一边帮她擦眼泪一边问:“怎么了这是?”

    “我没有冲喜夫郎了。”她吸吸鼻子,再也忍不住,非常沮丧地说。

    惠娘哄着她:“怎么会,不是早定下齐公子了吗?下个月齐家就上门提亲了。”

    楚橙抹抹眼泪,摇头,“谁都不会有了,等舅舅舅母来京,我就同他们回扬州去。”

    她已非清白之身,除了陆长舟怎可再嫁别人。可陆长舟不仅不适合与她冲喜,似乎还有喜欢的女子,既然如此她可不是没冲喜夫郎了嘛。

    楚橙又开始怪罪陆长舟了,这个人八字与她不合,骗她的银子,欺她的身子,仿佛天生就是来克她的。呵,他对另一个女子倒是长情,都成亲了还留着人家的玉簪呢。

    一路揣着沉甸甸的心事,马车终于出了汴京城。此行计划着在尤家舅舅舅母到汴京之前不再回楚府,所以行李尤其多,光马车就有八辆,还不算随行的众多护卫。一行人浩浩荡荡在夜晚的官道上行走,十分惹眼。

    所幸汴京到通县的官道十分安全,几个关口有官兵驻守,也有不少赶路的商人和挑担子的农夫,就连路边的茶摊上都还坐了三三两两的客人。

    出了汴京城,马儿一路疾驰,到通县的城门口才慢下来。可惜他们来的不是时候,到了通县城门口,只见城门紧闭已是进不去了。

    叫了几声,一个守城的官兵揉着眼出来,不大客气地说:“过了子时城门便关了,明儿再赶早入城吧。”

    惠娘上前给了些银子想让守城兵行个方便,还是被拒绝了。没有办法,依楚橙那娇弱的身子又不可能在马车上过夜,一番衡量,便决定绕道前往距离通县三十里地的乾关镇,今晚先在那儿休息一下。

    等到了乾关镇寻到一处客栈,进了屋楚橙晕晕乎乎躺在床上,惠娘见她目光散漫两眼无神,一副蔫蔫的样子。她以为楚橙累着了,服侍着她脱衣上床歇息,无意中触碰到姑娘的额头,不想滚烫一片,楚橙发烧了。

    楚橙从小身子就弱,冷不得热不得,娇贵的像只瓷娃娃。惠娘深知姑娘每次生病就跟渡劫似的,扶她躺下后片刻不敢耽搁,忙叫人去请大夫。

    这一夜就这么匆匆忙忙地过去了,惠娘守了一夜,直到天亮摸了摸楚橙额头,发现已经退烧才放下心来。

    不过昨晚累了一晚上,楚橙身子还虚着也需要修养,她便吩咐下去再t  在乾关镇留一日。

    这厢众人在乾关镇安生修养,对汴京城内的事自然一概不知。天一亮,城内喜鹊就纷纷落在了安业坊的青檐上,叽叽喳喳吵着闹着,仿佛预示有喜事发生。

    日出时分,万物来不及被晨光唤醒,就先被一阵鞭炮声搅了清梦。众人纷纷推窗望去,只见乌泱泱的红木箱子整齐地沿街而过,接连不断说是十里红妆也不为过,遍地红绸喜气洋洋,那架势皇亲国戚成婚也不过如此。

    人们纷纷议论开了:“谁家有喜事呀?”

    “听闻是平阳侯府上门为陆小侯爷提亲了。”

    “啊?那不是冲喜么,挑的是谁家姑娘?”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是楚家那个病怏怏的二姑娘,据说活不过二十那位。”

    此话一出,人群中议论声霎时更大了,“什么?病秧子看上了病秧子?不是说这两人八字带凶么,他两凑一块……是嫌命长吗?”

    ……

    不光汴京百姓,楚府的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这会楚府正堂,楚建业和陈氏高坐正堂,楚老夫人昨晚因为楚蕴的事气病了起不来床没出现,陆老夫人和赵氏分别坐在下首的位置,陆长舟坐在她二人身后,听那媒婆说此番的来意。

    媒婆自是一通美言,把陆长舟和楚橙夸得就跟天造地设一对似的,所有能用上的词都用上了。陆长舟其实有点不耐,但想到说亲就该这样的,想到新娘子是楚橙……他又觉得可以再忍忍。

    终于媒婆说完了话,陆老夫人开口笑道:“正如二位所见,我们今日是来为三郎求娶楚家二姑娘的。诚意你们也瞧见了,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陈氏脑子转的极快,把楚橙嫁出去楚蕴不就能顺利嫁给周元烨了么,只要楚橙的亲事定下,即便楚皇后对她再有怨言也没法拆了平阳侯府婚事。

    这么一想,陈氏当即回应:“陆小侯爷一表人才,倒是我们高攀了,与陆老夫人做亲家,我求之不得呢。”

    一旁的楚建业其实有点犹豫,这位陆小侯爷哪里都好,可不是据说活不过明年了吗?他头一次对这个女儿生出点愧疚,正要拒绝却听陈氏开了口,他不好拂了陈氏的面子,看一眼那丰厚的聘礼,又硬生生忍下了。

    陆老夫人和赵氏对视一眼,都觉得事情成了。一番交谈,两家就这么愉快地定下了婚事。

    这时,陆老夫人才道:“早听闻楚二姑娘蕙质兰心,美貌动人,她能做陆家的媳妇是老身的福气。对了,楚二姑娘现在何处,不如叫她出来见一面。”

    在汴京订亲这日,男女双方是可以见面的,只要父母长辈在场即可。

    闻言,陈氏笑容一滞,支吾了一会才道:“可不巧,二姑娘是个贪玩的,昨晚说想去城外庄子上住几日,这会不在府里。”

    方才还高昂喜气的氛围,忽然就冷了下去。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为何,陆长舟察觉到一丝不对劲t  。

    按理说楚橙不可能在这时候出城,他们二人昨天说好的,楚橙既知道他会尽快上门提亲,怎的还出城去了?还是昨晚走的?

    这么赶时间?

    陆长舟显然不信,给陆老夫人使了个眼色,陆老夫人就明白了,笑说:“夫人莫不是在说笑,昨晚出城也太急了些。莫不是楚二姑娘还在院里睡懒觉,不好意思出来见人?”

    此话一出,气氛轻松不少,一阵融洽的笑声传来,陈氏却笑不出来了,她为难道:“确实没有骗诸位,二姑娘昨晚确实出城了。”

    陆老夫人长长哦了声,“不知二姑娘去了哪座庄子?”

    “通县骛云庄。”

    陆长舟心里那股怪异越来越浓,唤来临阳让他去问问守城兵,出城需要路引,若楚橙昨晚真走了肯定有记录。同时叫来一名长随,让他骑马赶去通县探查,若人真的在通县,顺便接回来。

    既然人不在府中,陆老夫人也不好强求,于是说好聘礼留下,明日上门交换庚帖,希望楚府今日上通县把人接回来。

    从安业坊出来,陆长舟一直心不在焉,陆老夫人见状笑话他:“瞧你,要娶媳妇的人就是不一样,魂丢在楚姑娘身上了?”

    赵氏也笑道:“就是就是,不过是今儿没见着人,聘礼不是已经下了吗?难不成你到手的冲喜娘子还能跑了不成?”

    陆长舟没回答,一路沉默着回了平阳侯府。才刚到府门前,就见临阳骑马奔来,禀报说:“小侯爷,问过守城兵了,楚姑娘昨晚真出城了。”

    那一瞬,陆长舟心跳好像漏了下,心中那股不安越来越浓。不知怎的,他忽然就想起昨日问楚橙,后不后悔那晚的人是他时,楚橙并没有回答。

    她不会……真后悔了吧?

    陆长舟信步回了院子,整个下午都有些惴惴不安,那种感觉非常微妙,是一种平生从未有过的怅然若失,说不出来的味道。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修长如玉的手指把玩白瓷杯盏,脑海中不断浮现那天晚上,意乱情迷时她的样子。

    她求人时,嗓音微扬,很像一只撒娇讨好的猫儿,纤细的手臂犹如勾人的藤曼,缠在身上让他动弹不得,上一瞬死去下一瞬又复生。

    脑海中思绪纷纷的时候,洪顺来报,说有个自称橘香的丫鬟给小侯爷送了一封信,说是楚姑娘吩咐的。

    陆长舟接过撕开信封,从里面掏出信纸,那一刻,他竟然有点不敢打开。

    那信纸薄薄的一张,似乎都透着一股薄情。

    陆长舟凝了凝神,终于打开读了起来。信纸上字不多,仅仅几行,绝情尽显。

    “你我八字不合,婚事还需三思。过去种种不足为挂,遥祝陆小侯爷安。”

    不足为挂,呵,她倒是洒脱。当日红着脸求她时,怎就不见这么有骨气。

    六月初夏,暑气炎炎,洪顺却觉得屋里凉飕飕的。他见主子把那封信纸揉成一团,指节捏的咯吱作响。

    洪顺t  见主子先是愣了愣神,紧接着轻笑了声。虽然在笑,但那副表情却十足可怖,叫他想起地狱索命的罗刹。

    见状,洪顺一阵腿软,便想跪下去,犹豫了瞬又觉得还是走为上策。他跟着陆长舟三年多,主子虽然严厉规矩多,但无论何时总是神色淡淡的样子,看不出喜怒,何曾见过他露出这种似要吃人的表情。

    偏偏这时候,临阳还不怕死的来报,说楚姑娘不在通县……

    陆长舟豁然起身,笑了笑,他仰头一口将水喝尽,死死捏着那只白玉杯盏。等再放下时,洪顺清楚地望见,那杯盏上竟浮着数条裂痕……

    陆长舟沉声吩咐:“临阳,备马。”

    二人皆有点懵,小侯爷已经许久不曾骑马了,临阳反应慢了半拍,愣愣问:“主子这是……要去做什么?”

    “抓人!”陆长舟道,说着将那封信折好放回袖中。

    等抓到人,他要让那薄情女当面把信读十遍。

    乾关镇是个小地方,虽毗邻都城但街市简单,一到黄昏街上就没什么人了,入夜后更是安静。

    经过一天的休息,楚橙稍稍恢复了些体力,晚上吃过药本打算要睡了,忽听外面传来一阵嘈杂之声。

    惠娘伸长脖子望了望,奇怪道:“怎么回事?”

    说着打开窗户,这下惊呆了。只见原本漆黑的小镇被火光照的通亮,那些火把犹如龙蛇般迅速移动。

    “这是怎的了?”

   外头响起敲门声,惠娘点灯去看,原来是掌柜。掌柜站在外头好心提醒:“听说是官兵抓逃犯呢,你们没事不要出门。”

    说罢便走了,继续去提醒其他客人。惠娘回来帮楚橙掖掖被角,嘀嘀咕咕:“那逃犯也太胆大包天了,这儿距离皇城这么近,怎会逃到这儿来。”

    楚橙这会已经有点困了,上下眼皮直打架,闷哼一声卷着被子:“惠娘快去睡吧,抓逃犯与我们何干?”

    民怕官那是天生的,惠娘粲然,“也是,婢去隔壁睡了,晚上有事姑娘就叫一声,听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