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里的星光下,谢氏祖宅的祠堂前,皇城的白露园里,都有人在讲故事。
“我早说了,你这样的人,就不该拘泥于世俗里,做皇帝有什么意思,每天要想那么多,要去和人比脑子,你就是把心思都放在这些身上去了,可你能得到什么?一万个人跪在你面前,我看也没多大个意思。还不如好生修行,你要是不被这些东西牵绊,我看你早就往前又走了一步了。”
白衣少女坐在白露园的亭子里,月光洒落而下,落到她的身上,让她仿佛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辉,让她看着仿佛是从月宫里走出来的仙子。
大梁皇帝笑了笑,没有多说。
白衣少女已经来了很久了,早在大梁皇帝还没有选择北上之前,便已经来到了皇宫里,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并没有在看了一眼这个世俗里名义上权力最大的大梁皇帝之后便选择离开,反倒是留了下来,她在神都待了很久,看了很多地方,最后还是选择在皇城里看着大梁皇帝。
天底下有趣的人很少,但眼前的大梁皇帝一定算一个。
白衣少女问道:“这几天我听说了好多事情,很多人都在猜你会怎么选,我也很好奇你会怎么选。”
神都最近的流言四起,许多人都在做些事情,说是暗流涌动也只怕难以形容如今的局势,一个不好,马上要发生的,大概就会是大梁皇帝登基之后要面临的最大麻烦,他会不会被从皇位上赶下来,也不好说。
到了他这样的地步,一旦被从皇位上赶下来,那么等着他的必然是死亡。
大梁皇帝自然也知道现在的局面没有看着这么简单,但他却不是太在意,只是看着少女说道:“不着急,再看看。”
白衣少女皱了皱眉头,问道:“你就没有想过事情会脱离你的掌控,让你也陷入被动吗?”
大梁皇帝平静道:“天下的事情,向来如此,最后结果怎么样,最后才知晓。”
白衣少女皱眉道:“你这个人真没意思。”
大梁皇帝没说话。
白衣少女说道:“这些事情对于修士来说,很容易选,但好像对你来说,却很难。”
大梁皇帝看了少女一眼,摇头道:“其实也很好选,对错而已。”
白衣少女挑眉道:“真的这么简单?”
大梁皇帝微笑道:“哪里有什么不一样的。”
白衣女子欲言又止。
大梁皇帝转头看了她一眼,“的确有些不一样,朕有些亏欠他,所以就不出手帮他了。”
这两个他里,好像说得不是一个人,可那又是哪两个人?
……
……
三皇子是三个皇子里最后一个出宫的,在他出宫之前,大皇子和二皇子已经坐上了回去的马车。
在宫门口,大皇子忍了一夜的咳嗽,此刻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咳了出来,在夜晚的皇城门口,这些咳嗽声显得极为响亮,也显得很突兀。
二皇子看着自己这位皇兄,沉默了一会儿,笑道:“皇兄,身体这么差,好好养养吧。”
像是小山一样的大皇子转过头来看着自己这个弟弟,他的脸色因为剧烈咳嗽显得有些红润,但此刻眼里却很是平静,虽然知晓二皇子话里有话,他却没有搭理,只是笑了笑,然后拿出手帕擦了擦嘴。
之后便转身上了马车。
一旁的侍卫都低着头,只是当没有听到这话。
二皇子也没有自讨没趣,也登上了车厢。
不过马车还没动,大皇子已经掀开帘子,看着二皇子说道:“老二,作为哥哥,孤劝你一句,有些事情不要做,不然说不准谁会死在谁前面。”
二皇子脸色一僵,但很快恢复过来,“想来臣弟一定会活得比皇兄更久。”
大皇子这次没有说话,只是放下了帘子。
然后马车缓缓而动,朝着远处而去。
二皇子想了想,也放下了帘子。
街道上有一阵马蹄声响起,很是清脆。
……
……
院长说完了所有要说完的话,然后便走了,陈朝看了看满天星光,然后等到了谢南渡的归来。
她的眉间有些疲倦,看着像是走了很远的路,但很显然神都再大也不至于如此,她应当只是费了很多心力。
陈朝看了一眼那边的红薯,轻声道:“已经冷透了。”
谢南渡也不在意,说道:“再烤一个就是了。”
陈朝点点头,“有道理。”
于是他开始重新生火,然后开始烤红薯。
两个人坐在火炉前,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很快红薯就烤好了,陈朝伸手剥去果皮,然后递给谢南渡,说道:“红薯再好吃,也还是很不值钱。”
谢南渡接过红薯,淡然道:“我喜欢就好,不管它值不值钱。”
陈朝问道:“会一直喜欢吗?”
谢南渡反问道:“你觉得呢?”
陈朝笑了笑,拍了拍手,“别人我不好说,对于你我则是觉得不会变。”
“那你问这个做什么?”谢南渡咬了一口红薯,挑眉道:“难道你这会儿就改了想法?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你这会儿改了想法也没用了,因为我已经替你做了决断。”
陈朝自然知道谢南渡说的是什么,苦笑道:“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什么办得这么快。”
谢南渡身后是谢氏,谢氏老祖宗选择在这个时候见她,自然是想问问陈朝愿不愿意走上赌桌,去争一下那把椅子,如果他愿意,那么有谢南渡的关系在,那么谢氏自然会是陈朝的最大助力,不过这件事也只是才开始,谢氏并未下决断,毕竟想要改换天地,一向需要勇气和时间,哪里有这么容易就做出决断。
可始终有了火苗。
不过火苗已经被谢南渡吹灭了。
她替陈朝做出了决断。
陈朝说道:“才刚刚开始,就决定不再参与了,这不太像是谢氏的行事风格?”
谢南渡点点头,说道:“这么大的事情,我们的意见自然没有那么重要,他们自然不会听,我只是让他们为难一下罢了。”
陈朝说道:“他们当我是一株风中的野草,哪边的风大一些,我便会被吹着往哪边倒去,想想也是,他们才是大梁朝的参天大树,这么看我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谢南渡说道:“这是最后一个平静的夜晚。”
陈朝看了谢南渡一眼。
“明天天一亮,整个神都都会知道,你就是那个先太子的后人,是那位废帝的弟弟。”
谢南渡说道:“我已经阻止不了了。”
陈朝说道:“知道是一回事,有没有证据也是一回事。”
谢南渡说道:“这从来不是问题。”
“有一个人知道你的身份,她说的话很多人都会相信,至于证据,想来也早就有人准备好了。”
谢南渡看着陈朝的眼睛说道:“不会有任何意外,他们将会知道你就是你。”
陈朝默不作声。
自己如今的身份已经有很多人知道,但只是没有被捅破,所以所有人都可以不去做什么,但一旦被人捅破,那就是逼着皇帝陛下做选择。
他的选择,也牵动许多。
谢南渡问道:“我离开的时候问你,你为什么会成为天青县的镇守使,现在我要你告诉我。”
陈朝说道:“你觉得现在这件事很重要?”
谢南渡点点头。
陈朝想了想,说道:“我想你已经猜到结果了,我之前也一直在猜,如今才确信了这一点。”
谢南渡说道:“看起来当初那帮炼气士也是有人故意引导,没有那么偶然,你出现在神都,只是时间问题。”
陈朝摇摇头,“我觉得是别的事情,只是误打误撞,那个时候我太弱小,如果来了神都,陛下想杀我,我便会悄无声息死去,没有任何意外。”
谢南渡想了想,也点头说道:“有道理,你只是他们落在此处的一枚棋子,他们会在最需要你的时候,才会启用你,但是那帮炼气士打乱了他们的布置,你出现在了神都,于是事情便变得渐渐有些脱离原本的模样,但他们之间也有高人,因变而变,说到底,他们还是想要在你身上做文章。”
“你只是他们手里的一把刀。”
谢南渡说道:“你最好想想,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兄弟活着。”
陈朝本身就是庶子,即便是皇族的庶子,也只是庶子,永远不是最重要的那个人。
陈朝摇头道:“没有了。”
皇家对于子嗣极为看重,每诞下一个,一定会登记造册,如果先太子当初真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儿子还活着,那也一定没有陈朝重要。
陈朝虽然是庶子,但至少是在册子上的庶子,那个不为人知的儿子,更不可能有他的名正言顺。
谢南渡说道:“那或许是我多想了,他们只是太恨陛下了,所以有些不择手段。”
陈朝点头道:“或许吧。”
“还有十天。”
谢南渡认真说道:“十天之后,陛下会宴请百官,到时候一定会发生些事。”
十天之后,是个很特别的日子,因为十几年前的那一天,如今的大梁皇帝坐上了那把椅子。
所以每年的那一天,都会有一场盛大的宴会。
在神都的所有官员,都会受到宴请。
陈朝说道:“明天开始,我便不在书院里待着了。”
谢南渡看着他。
陈朝笑道:“我总要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