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王的后事, 已被徐知安安排的明明白白的了。
蜀王这个人,是很贪婪,但说他有谋反之心, 那是万万没有的,但是,坏就坏在, 他与官员们有了勾连。
一介蕃王而己,私产比皇上的私产还多,又与当地官员勾结有牵连, 还能调动地方督军衙门……即使他没有不臣之心,怕是有些人也会说他有不臣之心。
在徐知安这里,他上任后定会多有掣肘, 一为蜀王, 二为府官,三为百族山民,而蜀中形势又太复杂, 王府跋扈贪婪, 官员们不做实事, 山民又野蛮不知礼数,虽叛乱程度不如云贵厉害,但前事引子早已铺下,再这样下去,山民叛乱也是迟早的事情。
所以, 来此之后的首要事情就是,掐了叛乱的苗头。
不过在畴谋上多费些心思罢了。
一是压下蜀王的气焰,二是收笼山民之心,三则, 以山外之事胁于众官之威,手段么,说不上光明正大,恐如今,已有许多人说他是诡计多端了。
如今朝官,俱是理学出身,在朝时会因政见不合而彼此攻讦,或是不顾体面的在朝上大打出手也有,不过这些行事,都是坦荡荡正大光明的,少有人在阴暗处搞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
因为在官员心中,在暗处搞事或是耍阴谋诡计都是阉宦们的作风。
持圣贤书的读书人,不屑与阉人奸宦为伍,也不屑搞些阴谋诡计。
但徐知安这事办的……虽有功,却失于光明正大。
叫玲珑说,屁咧,满朝也找不出多少干实事的官员,矫情起来倒一个比一个厉害,什么叫阴谋诡计,什么又叫光明正大?
为已之私耍的心计那才叫阴谋诡计,为天下民耍心计,这就叫光明正大。
民为大,为民所谋的事项,就是光明正大。
徐知安呵呵直笑,然后将玲珑拥怀里,所以,他如此累,却仍满足非常,有她相知,此道就不孤。
他瘦了很多,胸前的肋骨都快根根分明了,江南事,他殚精竭虑了一场,未曾歇一歇,便马不停蹄的直奔南浦,偏又遇了这样的事,虽解决了此事,为了与山民搞好关系,他不得不与山民们一样的风餐露宿,还要辗转于各条路间,调度分派各项事务,如此不间断的劳碌,就算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
玲珑抚着他的背脊,心里又酸又疼,想埋怨他怎么不好好保重身体,又知怨无可怨之处。
不出门,不知道百姓生活的有多苦,天灾人祸层层压下来,百姓们最大且最真实的心愿就是:吃一顿饱饭,活过这个冬天。
既做了官,就不能让治下的百姓饥寒交迫,朝不保夕,他人微言轻,初来乍到,威望不足,只能亲力亲为,只能尽力给本地百姓谋个活路。
徐知安是累狠了,头沾到枕上,没几息就睡着了,玲珑却是左思右想的睡不着,后来干脆披衣起身,取了纸笔,开始画工具图。
她能做的,着实不多,能帮多少就算多少吧。
……
早上,玲珑使贺嫂子出门买些羊肉来,若有豖肉,大肉也使得,总归是补身体用,是肉就成。
半晌,贺嫂子果然买回来五六斤的大肉,却是野猪肉,猎户兄弟俩猎了一头半大野猪,处理出来,统共三十来斤,贺嫂子割了一条后腿肉回来。
好在这猪不大,臊味不明显,切了片用辣椒花椒炒了,很是下饭,衙里人多,五六斤的肉,和着酸菜,炒了一大锅,一顿就吃完了。
下晌里,又有人家给老吏送来几只竹鼠并一只狗獾换粮米,竹鼠活着,獾却死了可这玩意儿,贺嫂子还真没弄过,一时不知如何下手。
老吏倒利索,倒挂着剥了皮,扔水里浸着,浸过两天才能弄来吃。又说这东西也就皮子好,肉也臊的很,要用冷水浸两天,煮时再氽几次水,再用重料炒了之后才能掩住獾的臊骚气,吃它,可费功夫。
不过这东西和狗肉一样,吃了驱寒养胃,费功夫就费功夫,做好了味道也不错。
贺嫂子便不沾手,只管让老吏做。
后世的人因惧于鼠疫等病已经不吃这些东西了,但这里,没人说过这些玩意儿身上有病,即使有人说了,为着一家老小的肚子,该吃也得吃。这且是体面的,没将田鼠青蛙虫子蚂蚱送来呢,平常人家,就算是逮住一只麻雀也舍不得放,大小是口肉呢,用火烧一烧,一口就塞进嘴里,连头带骨全嚼进了肚里。
老吏放出话来要收些肉食,附近的人就时常送些野物来。除了山鸡鹌鹑外,最难逮的就算竹鼠了,竹鼠肥嫩,算是很珍贵的肉食了,所以山里人家一逮到它,忍下馋意,一路挑着到了州衙口,就想换些够一家人多吃几顿的米粮。
竹鼠好拾掇,老吏剥了皮洗干净血水后就递给贺嫂子,贺嫂子红烧了一小盆,给老吏送去一小碗,又给出门办事还没回来的徐大船留了一小碗,剩下的都送去衙里。
徐知安也不得闲,回家来只歇了半天,天将明,他就去了前衙,在山里搁了许多天,还没来得及捋清州里的公务呢。
去了才知,州衙内政可清闲,该知州管理的事、不该知州管理的事,全都落不到知州头上。
山民的事,各族各寨就有决定权,人家虽说是朝廷管制下的百姓,但自许多年前,就己经有了自治权。汉民百姓,蜀中虽闭塞,豪族世家却多,凡氏族中人,都由氏族族长与族老来管制,他们只守家规族律,对朝廷的律法一概不理。
其他百姓,就是属于阶层最底端的民众了,他们有事也只会找附近德高望重的老人或是里长,根本不敢来州衙。
看着这些都是小事,实则,就是几方都将官府架空了。
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税赋。
南浦州属于蜀王属地,每季的粮税盐税田税牲畜税路税人头税……几乎全被蜀王收敛一空,然后,每任的官员在万不得已之下,只能上折子以天灾的由头来免收税赋或减收税赋。
官员们倒不是真的高风亮节,南浦虽穷,还是有几方豪族的,山里又有银矿和盐井,若是心存朝廷,还是有法子上缴粮税的。不过,古来做官的,有几人是清官呢,纵有法子,也是多往自家口袋里揽的,万没有往出去推的。
别看衙里穷,衙里的官员的日子却不难过,
别看老通判与山民谈`判时一副慷慨激昂为国尽忠的大意气,若细数他的家资,只怕比哪个都厚。
即使是衙里不入品的典吏,也是一个个吃的油光满面,更别说各巡守道上的官吏和课司目吏了,哪个都有房产田产,有的干吏家里还养着一两个妾室。
南浦穷,可也不穷,穷的是生存在底层的山民百姓,穷的是衙门的公库,仓里米粮,账上的财物。
一个州府衙门的公库,空空如也,只扔了几张朽烂的桌几和一堆快锈成渣的破兵器……
徐知安无言退出公库,开门的库吏不敢说话,只弯下腰做知罪模样,正问他事时,他又一问三不知,油滑的很。
徐知安也不好处置,只能说:“既是不能守好库房,那就换个会守库的人来,你明日归家去,叫你兄弟接职吧。”
南浦这种地方,铁打的吏,流水的官,许多吏职都被各家族垄断了,这些人家,当吏不是一门生计,而是一种行当,父传子,子传孙,不管换过多少任官员,做吏的,始终不换人家。
那库吏以为年轻的知州大人不敢罚他,没想到,却罚了。但这种罚法,只损了他一人的利益,并没损了他们家族的利益,所以,家里不能借此由头联合其他家来抵制架空知州大人。
而家里,兄弟们又早因职任之事与自己不睦,自己若丢了这个差事,那以后……
想到此处,库吏不由的扑通一声跪下:“大人怒罪,这原不干卑职的事,是衙里本就不宽裕,连年的天灾人祸,下面的人交不上来粮米,蜀王府又专横贪婪的很,我等也是没法子了才不得不挪了库里的旧物送去蜀王府里抵了财税……上官有令,卑职如何敢不听,这真不是卑职偷挪污藏的啊……”
徐知安故意长叹一声,低头看他,温和道:“如此……倒是我冤枉了你,罢了,你也不容易,衙里本就艰难,你一个小吏,能做得了什么呢……起来吧,我不罚你就是,只你需记得,日后入库出库皆要记册,若册子记的不明,那么,少了什么,只得由你来补上了。另,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擅自开库。你是熟手了,我自是愿意用做熟的人,倘若你辜负了我的信任,那便是生手,也没法子了,该用之时还得用。你们家里,必是有比你用心的人,我用他便是了。”
库吏顿时冷汗涔涔,只得纳首听从。
如此,徐知安用了三天时间,将衙里的油吏都敲打了一番,又换了五人,换来的人手,是徐知安亲自从他们各自的家族里挑出来的。
此一番,终于将州衙内外摸了个遍,心里,又有了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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