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已过,山林萧瑟。
曾经郁郁葱葱的树木,此刻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在寒风中摇曳。枯黄的落叶铺满了山间小径,踩上去发出细碎的响声。白色的阳光透过交错的树枝洒落,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苏嫣站在一处高地,望着远处蜿蜒的山路,眉头不自觉地皱起。寒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她伸手将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目光依旧凝视着前方。陈德峻选择的这条路线,分明就是为了甩开那些伤兵和平民,这让她心中涌起一丝不快。
“这条路太过陡峭,对伤员来说并不友好。”苏嫣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她并不担心欧九书和石小豹,这两人武功高强,自保有余。但全河内伤未愈,全靠赵煜照料,能否挺过这段艰难时期还是未知数。林氏和全玉华走在队伍后方,脸上写满了忧虑,时不时回头张望。
“阿嫣,在看什么?”莫正德拄着拐杖,缓步走到她身边。
苏嫣收回目光,转身扶住外公的手臂:“外公,您怎么上来了?这里风大。”
这些天的静养调理,外公已经能够下地行走,但脸色仍显苍白。小舅的腿伤虽有好转,但仍需静养,此刻正躺在骡车上,脸上时不时闪过痛苦的神色。
“我没事,倒是你,从早上开始就心事重重的。”莫正德拍了拍她的手背,目光慈爱。
苏嫣摇摇头,扶着外公慢慢往下走:“我只是在想,这条路太难走了。”
队伍缓慢前行。其余两辆骡车上,油布下堆满了这段时间积攒的物资。多亏她救治了几名士兵和赵谨,他们为表感激,送来不少粮食。最后一辆骡车上,莫母带着苏祈、苏安等几个孩子同行,不时传来孩子们的低语声。
韩家的牛车和骡车装载着衣物被褥,还有一些锅碗瓢盆,粮食约有百余斤。陈婉晴走累时会坐在牛车边歇息,而青柔柔则一直坚持步行,只在休息时靠着车辕喘息,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青妹,你要不要也坐会儿?”陈婉晴关切地问道。
青柔柔摇摇头,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我没事,能走。”她的声音虽然疲惫,但眼神坚定。
半月后的一个傍晚,苏嫣带领众人进入一座陌生的大山。刚一踏入,她就感到不对劲。山中异常寂静,连傍晚归巢的鸟儿叫声都听不见,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
莫正德警觉地抱紧长剑,走在最前方。他的目光不断扫视四周,手中的剑始终保持着随时可以出鞘的姿势。
“阿嫣,离阆州还有多远?”莫母压低声音问道。
“若顺利的话,五天就能到。”苏嫣同样压低声音回答,眼睛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这时,一阵若有若无的饭香飘来,打破了山中的寂静。
韩六谷握紧匕首,凑到苏嫣身边:“师父,你闻到什么味道了吗?”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
苏嫣仔细嗅了嗅,神色微变。居然是馒头的香味,在这荒山野岭中显得格外突兀。
“阿嫣,这山里有人在蒸馒头。”莫母敏锐地分辨出香味的来源,眉头紧锁。
“阿嫣,要不要去查看一下?”莫正德低声询问,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
苏嫣果断摇头:“不去,今晚只吃干粮,明天绕道离开这座山。”她的语气坚决,不容置疑。
为了确认周围的情况,苏嫣攀上一棵大树,想要找出炊烟的来源。然而放眼望去,除了层层叠叠的树影,什么也没有发现。这反常的现象让她心中的不安更加强烈。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辉映亮了天际。暮色渐渐笼罩山林,树影婆娑,更添几分诡异。
众人在一处相对隐蔽的空地安营扎寨,开始享用事先准备的米饭团。营地四周布置了几个暗哨,以防不测。
苏嫣注意到钱山蓉独自躲在骡车边缘进食,神情落寞。自从被刘智扎过针后,这个原本活泼的女孩就变得沉默寡言。苏嫣拿着饭团走了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山蓉,冷吗?”苏嫣轻声问道。
“不冷。”钱山蓉轻声回答,往旁边挪了挪,似乎想要与人保持距离。
苏嫣看着这个性情大变的女孩,心中不免有些愧疚。她轻声问道:“你心里头还记恨我不?”
钱山蓉低着头,不敢与苏嫣对视。山风呼啸,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也吹散了篝火的温暖。
“不怨。”她轻声说道,声音几乎被风声淹没。
这句话,连她自己都不相信。手中的米团早已冷透,可她仍机械地咀嚼着,仿佛这样就能咽下心中的苦涩。
一路走来,山中处处是白骨。那些都是逃难的人,最后变成了野兽的食物。残破的衣衫、散落的行李,无声地诉说着他们最后的挣扎。每经过这样的地方,钱山蓉都会不由自主地抓紧苏嫣的衣角,仿佛这样就能驱散内心的恐惧。
她知道,若不是苏嫣提前预警,钱家早就和巧工坊的人一样,成了冰冷的尸骨。可是心里那个声音却总在说——如果没有莫家人,钱家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这个念头像一条毒蛇,日日夜夜缠绕着她的心。每当夜深人静,这个想法就会变得格外清晰。她看着熟睡的莫家人,内心充满矛盾。他们收留了自己,给了她庇护,可又间接害死了她的亲人。
她恨,又不敢恨。她怕,又不敢表现出怕。
篝火噼啪作响,火光在苏嫣脸上跳动。她的目光落在钱山蓉身上,像一把锋利的刀子,要将她的心事剖开。钱山蓉感受到这道目光,肩膀不自觉地缩了缩。
自从跟着莫家,她就像一只惊弓之鸟。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苏嫣,看到她才安心,可看到她又会想起那些死去的亲人。这种撕裂的痛苦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远处传来狼嚎声,钱山蓉打了个寒颤。莫家的几个男人立刻警惕起来,手按在了武器上。
“别怕,”苏嫣轻声安慰道,“有我在。”
这句话像一把双刃剑,既给了钱山蓉安全感,又让她更加困惑。她偷偷观察着苏嫣的侧脸,想从中找出些许破绽,可那张脸上永远是平静从容的表情。
苏嫣看着少女瘦小的背影,眉头微皱。这一路上,她要负责开路、探路,还要照看所有人。脸上被树枝划出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她从未抱怨过。
可更让她头疼的是钱山蓉。一个心存怨恨的人,就像一颗定时炸弹。她能感受到小女孩对莫家复杂的情绪,那种矛盾的心理几乎要将她撕裂。
可她才九岁,这个年纪的女孩,丢在山野就是死路一条。野兽、匪徒、严寒,随便哪一样都能要了她的命。也许等到了阆州,能找个好人家收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