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头的红烛烧了一根又一根,直到第三根都快烧没了的时候,谢昀才姗姗来迟。
也不知道他跑去哪儿了,回来的时候一身土腥味儿,直接把黎昭熏醒了。
“你去盗墓了?”她撑着昏昏欲睡的身子,半躺在床上,手指一挥,立刻让他出去:“不洗干净你别想上床!”
等谢昀真洗干净,湿漉漉上床的时候,黎昭又矛盾起来,一会儿觉得那点土腥味也不是受不了,这大冷天让他沐浴,万一闹出个病来可怎么办?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做得对,要是真一身土地上了床,她绝对会把人踢下去。
“在想什么呢?”谢昀生怕把身上的凉气过给黎昭,因此只用手指碰了碰她的脸颊。
黎昭在被子里蛄蛹一下,一个翻身滚到他的怀里,黏黏糊糊地问:“你今天跑哪儿去了?”
“我身上还沾着水汽,小心着凉。”他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住,即便这个举动早早取悦了他,谢昀仍旧狠狠心,把黎昭推出去,“今天让燕云洲带着去骆家古墓看了看,路上遇到了一点小意外,所幸没出什么大岔子。”
她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一般警觉起来:“意外,什么意外?”
谢昀低声一笑,温润柔和的声音弥漫了整个床帐:“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对了,门口都发生了什么?我来得晚,府内已经封锁了消息,这里可就只有你知道了。”
见黎昭不说,他又握着她的手晃了晃,讨好的神态不由得让黎昭想起来一种会摇着尾巴的小动物。
“其实也不是什么见得人的事儿……”她将白天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末了不忘补上一句:“那位海大人倒是个好官,只是不知道陈万里会怎么做了。不过我还真没想到,这人竟会如此勇猛,咱们平时说话喜欢弯弯绕绕,偏巧这人是个直性子,那些府兵大气都不敢出,你是没见着那样。”说完,她咯咯笑出声。
空气中传来一阵闷闷的笑声,谢昀弯了弯唇角,暧昧低沉的话语自耳边响起:“你觉得陈万里会怎么做?”
她想了想,答道:“我觉得陈万里肯定是高高举起,然后轻轻放下,毕竟看戏的人有太多,他总得顾忌自己的名声不是?”
“或许是吧,不过这样刚烈的性子若是能为太子所用,应当能治一治他散漫的性子。”兜兜转转,最后落到了太子褚云朔的身上,这是令谢昀意想不到的,他什么时候对这些事如此上心了。
褚云朔的性格……她是见识过了,属实是不敢恭维。黎昭在心里小声议论,最后忍不住问:“他这是经历了什么,明明是当朝太子,却像个修道的道士一般。”
道士做皇帝,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一阵冰冷的寒意席卷全身,黎昭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太子并非在重华宫学习功课,而是由圣上亲自教养,也许是见过了深宫里的刀尖血影,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将自己的一缕愁思寄托修道,祈求能得到一个答案?”谢昀也想不明白,小时候自己与叶灵均还有褚云朔一同在重华宫长大,唯独少了堂堂正正的皇子褚云朔,直到现在他也没能想明白。
前朝也不是没有前例,历来能得到皇帝亲自教养的皇子不多,不是念在帝后年少情分,就是铁了心让这位皇子当太子,除此以外也没别的可能了。
褚云朔是因为这一辈只有这么一个,太子之位只能是他的,谁承想能养出个道士来。
一股难言的愁绪涌上心头,谢昀忽然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估摸着,也许在新帝登基的时候,会出个大岔子。
但具体会是什么,他也说不清。
算卦的铜钱不在这里,一般也不会有人胆大到去测算一国的气运,这纯属是给自己找死,他想了想,臂弯紧了紧,暂时歇下了心思。
翌日,陈万里那边有了动静,和黎昭所说分毫不差,只说了海云逸大闹提督衙门是为不敬上司,理应该罚,但具体要怎么罚,偏偏到这里就没了下文。
“他这是害怕了?”话刚一出口,黎昭就有些后悔,陈万里要是真怕,就不会把自己当枪使了。
谢昀一点她的眉心,温声反驳:“我看不是,应当是人言可畏,他上任不过三年须注意着些,而且处罚官员需要呈报圣上,等圣上那边批准了才可施行。咱们那位圣上又不是昏君,孰是孰非还是分得清的。”
合着到最后还是滚到了父皇那里,黎昭咂咂嘴,沉默片刻。
“想什么呢?”一道柔和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歪歪头,手指绞弄着面前的帕子,随口答道:“我在想,父皇可真是个大忙人,这边需要他,那边也需要他。不过转念一想,这天下都是他的,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脑袋里只需要有个念头,下面的人就会前仆后继、舍生忘死地为他去办,一时间也不觉得他辛苦了。”
得亏遇到的是明君,要是个昏君,也就别指望他能对下面这些人负责了。
“那你呢,你喜欢这样的权力吗?”趁着这边只有他们两个,谢昀终于问出连自己都好奇不已的问题——一个刚品尝过权力美味的人,是否会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心思呢?
黎昭点点头,又摇摇头,对于自己这反常的行为,她是这么解释的:“谁会舍得这样的地位与享受,可我又不敢喜欢,怕深陷泥潭与沼泽,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模样。”
这件事还真不好说,当人见识过好东西之后,便会下意识地比较起来,比较才是不幸的源头,从此,万般苦难由此而生。
人不人,鬼不鬼的,临了最后,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若哪天自己真脱了身上这紫色蟒袍,她的第一反应绝对是不舍与不甘,舍不得前呼后拥的排面,更不甘自己的苦心钻营最后沦为一张废纸。
即便这样的闹剧对于长安城来说,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