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昀并非不讲道理的人，只要给他说明白，他不会不同意的，但是至于这孩子的“爹”能不能放手……
黎昭悄悄瞥了公子一眼。
这样的小动作自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公子走到张姑娘的面前，缓缓俯下身子，和她保持在同一高度，说道：“瑶光既是我顾靖川的孩子，日后自然不会委屈了她。”
得到二人的保证后，张姑娘突然支棱起干瘪的身子，对着黑洞洞的天空干笑几声。
“爹，娘，女儿不孝。”
她勉强说着，嘴里时不时呕出一两滴血来。
黎昭想要扶她，却被婉言推拒。
“姑娘能赏妾身女儿一条活路，妾身已经感激不尽，又怎能劳烦姑娘。”
她说着，眼睛忽的射出两道犀利的光来，紧紧看着张大妞离去的方向。
不消片刻，那两道光骤得失去光彩，张姑娘的身子也坠到地上，像一朵枯败的百合花一般，静悄悄的死在一个再平常不过的黑夜。
张大妞没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
可顾瑶光有了新的爹娘。
张姑娘是良家姑娘，可按照大齐律法，她这样未出嫁的女子不得葬入母家祖坟，更别说张家的小辈都死绝了，也没人能为她担一个摔盆子。
“过继的礼还没办，你还是她的孩子。”顾靖川看着这位新来的孩子，认真说道。
祖宗礼法只说由长子长孙摔盆，但也没说不能让女儿来。
东方的天泛起鱼肚白，两人置办一副不算简薄的棺材，找了位风水先生，算是把张姑娘安葬了下去。
顾瑶光看着张姑娘的墓碑，上面清清楚楚刻着“顾瑶光之母——张氏”。
张姑娘没有名字，原本在出嫁前，爹娘会请人取一个福寿绵长的名字，可爹娘不在了，张姑娘也就不会有名字了。
留给世人的，只剩下她的姓氏了……
“娘，你刚才没喝上的水，大妞这就倒给你。”她端起碗，将水从左到右倒了一遍。
生父不认，亲娘逝世，顾瑶光表现出了不符合这个年龄的坚强，看得黎昭不免一阵心疼。
她想到了小时候的自己，当年她也是这样大的年纪，不——也许还要小一些，还算幸运的是，她所在的世界还能称得上一句“温良”，能让她这样无父无母的孩子也能吃上一口热乎饭。
想到过去，黎昭忍不住掉下两颗泪珠来。
顾靖川注意到她的不正常，状似无意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没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她摇摇头。
早就不重要了，不论是过去还是未来，她只想要好好把握住现在。
“正式介绍一下，我是顾靖川，家里是……”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随后反应过来：“是行商的。”
怪不得能有仆人随身伺候呢，看来那些来刺杀的也是看上他的钱咯。黎昭也大方介绍起来自己：“我叫黎昭，家里……”
她断了词，怎么说——说她已经嫁人了？
“大齐有律法——官商不可勾结。黎姑娘衣着华贵、气度不凡，想来也是千娇万宠的大小姐。”
大小姐称不上，既然对方给了台阶，她不如就坡下驴，也省了编故事的功夫，于是点点头，算作回应。
顾靖川无言，用余光瞥向她，心里却另有一番考量——王小姐行事是出了名的狠辣，就算是官员惹到她，不死也得脱层皮。若是寻常的小官，不至于让她当场放人，所以面前这女孩，只能是身份高贵到她不敢惹。
思及此处，他倏地想起来那块不同寻常的腰牌，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问了一句：“姑娘那块腰牌很是精巧，能否借在下看看？”
他本来没打算对方能给的，谁知黎昭干脆利索的解下来，递给了他。
触之温凉，光滑平整并无凹痕，在手里也很有份量，应当是黑玉的材质，他想，手指蓦地摸到一片凹凸不平。
上面是一个板板正正的“褚”字，在熹微晨光中泛着不寻常的颜色。
顾靖川脸色一暗，看向黎昭的目光也添了一分冷意。
只是刚才她救了自己……所以这分冷意，就被顾靖川藏在了心底。
“这腰牌真是灵巧，想必是费了工匠的不少心思。”他忍着身体里涌起的阵阵恶心，毫不自在地“夸赞”着。
黎昭接过腰牌，并没有感觉到不对，只一个劲儿去安慰顾瑶光。
“顾公子……接下来要去哪儿？”一想到那些刺客，黎昭心里就是一阵胆寒。
顾靖川沉默片刻，问道：“黎姑娘要去哪儿？”
“我本来是和朋友一起出门的，可是半夜睡不着就出门了，谁承想遇到了你被……”当着顾瑶光的面，她说不出“刺杀”两个字，于是换了种委婉的说法：“被人欺负。也许她们等得急了，我得去找她们了。”
“黎姑娘年纪不大，若是有了个孩子，还不知外面会有什么风言风语，不如就让在下带着瑶光回府，家中父母只遗憾自己没有个女儿，且顾家多年行商，养一个孩子并不费力。”
这话说的诚恳，黎昭要去的玄玉宫，总是免不了打打杀杀，届时带着这么一个孩子并不安全，还不如让她跟着顾靖川，于是答应了下来。
三人就在人声喧腾的闹市中别过，临走前，黎昭将脖子上挂着的玉如意给了顾瑶光。
玉如意是谢昀给的，通体莹白，上面还缀了两颗成色上好的红宝石。
“多谢阿娘。”顾瑶光脆生生叫着，模样乖巧又恭敬。
黎昭是发自内心地可怜她，只是时间太赶，她也说不了太多，只能拜托顾靖川好好照顾她。
顾靖川回家的路走得格外通畅，顾瑶光牵着他的手，小心翼翼跟着他走进家门，那泼金牌匾上的字她只认得几个——山庄。
山庄里的人都低着头，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不可言说的低气压，顾瑶光不禁靠得他更近了。
顾靖川对顾瑶光很是上心，不仅亲自宣布了她的身份，还从请了位致仕的老进士叫她读书写字。
只是，令顾瑶光十分不解的是，为什么这位父亲还要去调查母亲的来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