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琢这话，放在盛都还是很有可能是真心的。
但现在是在元城，燕琢对待治灾有多么认真，卫邀月都是看在眼里的。他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滥用职权泄私愤。
况且他要是真对贺兰枭那么看不过眼去，也就不会牺牲自己成全他们了。
“燕琢，你能给我句实话吗？”卫邀月一连认真地问。
这种认真的神情，让燕琢有点接不住。
他不自然地装作淡然，笑道：“怎么了？我和贺兰枭关系本来就一般，我整他，你倒是不信了？”
卫邀月知道再跟他废话也是枉然，干脆转过头去，随便指了个官兵，问：“太子殿下让你们把金乌军的东西搬到哪去？”
官兵没多寻思，答道：“元城守备军营啊。”
听起来，是个没什么新奇之处的答案，卫邀月却明白了燕琢的用意。
金乌军这几日一直扎营在公廨门口。洪水刚退，街上四处破败杂乱，贺兰枭又不肯让手下的人进公廨拿补给物资，所以将士们这几日吃的是随行的基本干粮，睡的是漏风的行军帐篷。
这些，卫邀月看在眼里，燕琢应也看在了眼里。
“燕琢，我猜你是看金乌军驻扎在大街上，吃饭吃不好，睡觉睡不好，才想要让他们搬去守备军营的吧？”
燕琢还没说什么，却是贺兰枭先不悦地质疑了起来：“卫娘子，你倒是给他找了个正当的理由。”
这话听着酸溜溜的。
卫邀月一歪脑袋：“怎的？贺兰将军觉得我这话说不通吗？其实无论真与假，做人总要把事情往好处想才轻松。金乌军的将士跟着你来来回回，一路上也很是辛苦了。让他们去守备营里好好地修整歇息一阵，不好吗？”
贺兰枭冷冷道：“我金乌军四处征战，什么样的艰险环境没遇到过，何须小题大做？况且此番来到元城，是为了平安接孙娘子回宫，吾等不可擅离职守。”
卫邀月掐着腰，朝着公廨内一指。
“人家福公公可在公廨里好生歇着呢，就你们没苦硬吃。你们撤了，不是还有他在里面看着呢吗？我们还能怎么着你家孙娘子？”
一段话，仿佛是划分了三八线。“我们”和“你们”，像是将他们二人间隔到了对立的两个阵营之中。
贺兰枭听得更气了，直接转身进营帐，道：“不必再说，金乌军绝不搬。”
“不搬拉倒！”
卫邀月也不浪费口舌再劝了，拉着燕琢扭头就进了公廨大门。
“一根筋，死倔驴。”卫邀月守着一桌子菜不动筷子，低声暗暗吐槽。
燕琢一边斟酒，一边忍不住笑了：“你怎么就这么信我是好心呢？万一我真是单纯想把他从眼皮子底下赶走呢？”
看着燕琢一副无事发生的自若模样，卫邀月心里乱七八糟。
“要是那样，你何必要帮他。”
燕琢也不装，直接道：“看来孙妍芝是告诉你了啊？”
“所以是真的？燕琢，你治洪的时候是不是脑子进水了？这是死罪，哪有人上赶着把命门塞人手里的啊？！”
“互相利用，他们不盼我倒霉的。”
燕琢将一盘鸡腿换到卫邀月的跟前，道：“今日我让盼姐做了许多你爱吃的，多吃点。”
此时卫邀月才反应过来，今日的饭菜有点丰盛得不寻常。
“时逢天灾，哪来的这么多好酒好菜？”
燕琢举杯道：“破个例，就当给你饯行。”
“什么意思？”卫邀月猝不及防地问：“我什么时候说要走了？”
她的计划还有很多没有完成，就这么回去，她可以说是无功而返。
可是燕琢却像是打定了主意，已经帮她打算好了一切。
“你出宫已经有些日子，父皇早就催促你回去。这两日孙妍芝的身子好了许多，白石说，她可以移回宫里慢慢敷药养伤了。元城这里的洪水已经退了，接下来的事我自己可以完成。你们还是跟着金乌军回宫去吧。你和贺兰枭一起回去，孙妍芝答应我的事，也好有个着落。”
卫邀月把刚拿起的筷子又撂下，气恼道：“你在想什么？你真以为孙妍芝不嫁给贺兰枭，我就能嫁？实话告诉你，就算是陛下允许，我自己都未必愿意。”
燕琢的笑收了收：“为何不愿？你不是心悦他吗？”
“我和他身份悬殊，不相配。”
燕琢苦笑：“这不是卫邀月该说出的话。”
燕琢不知道她和景帝的交易，她也不想过多解释，只是端起酒杯，顾左右而言他：“我还不能走。我答应过皇后娘娘，要帮她寻一个好儿媳回来。”
“嗯。郑娘子嘛，确实是个很好的女娘。”
卫邀月讶异抬头。
她没想到，燕琢居然会对郑晚棠表示肯定和欣赏。
“你喜欢她？”
燕琢柔软的目光隔着桌子投射过来，眉眼间，竟是一种悲凉：“喜欢。”
卫邀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重复确认道：“真的，你真心喜欢她？”
燕琢低下头来，沉声道：“我可以喜欢她。”
“什么叫可以喜欢她？”
霎那间，燕琢又换上了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昂首道：“她是个不错的太子妃人选，郑家可用，母后也喜欢她。而且我看你不是很努力希望郑家回盛都去吗？只要本宫认定了她做太子妃，郑家不想回，也得回。”
卫邀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她感觉燕琢做的这些事，都是为了帮助她。无论是对崇北侯府的承诺，还是决心要娶郑晚棠，这些好像对燕琢来说，都没有什么好处，却都是对卫邀月来说很重要的事。
可最终，她并没有开口问燕琢，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知道自己不胜酒力，凡是喝酒，必发酒疯，于是很快便回屋歇着去了。
酒桌上，燕琢一个人独饮到了深夜。
直到韩奇回来。
“殿下，更深露重，您该回去歇息了。”
燕琢醉昏昏地扶着额头，问：“都办好了？”
“是。孙家那边布置的是咱们最得力的眼线，孙娘子回去之后若敢反悔，她和崇北侯府上下都活不了。”
“那就好。”
韩奇问：“殿下为何要成全他们？”
燕琢摸着空空如也的酒坛，晃了晃，叹气道：“本宫是太子。我忘记过一次了，不能再忘第二次。我与她此生绝无可能，不如成全她和她心爱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