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子虽然医术也不错,但毕竟不是专职医官,有些药物和器具还是郡府更齐全些。

    室内一时只剩下剪开衣物布帛的细微声响、药水浸润伤口的滋滋声,以及众人压抑的呼吸。

    终于,为首的老医官长吁一口气,用干净的麻布擦了擦额角的汗珠,直起身子。

    对着焦急等待的王前、张苍、苏齐等人深深一躬,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诸位大人放心,公子吉人天相!肩头的箭伤虽深,万幸的是,偏了分毫,未曾伤及要害筋骨!只是失血颇多,元气有损,急需好生静养,万万不可再劳心动怒,伤口更不可再有大的动作,以免崩裂!方才已重新敷上上好的止血生肌之药,伤情暂时是稳住了。”

    “王纮。”扶苏突然开腔,声音不高,

    王纮连滚带爬地挪到榻前,额头几乎贴着冰凉的地面:“下官在!下官万死!下官护卫不周,罪该万死!”

    “巴氏族地,距此几日路程?”扶苏没有理会他的请罪,径直问道。

    烛火摇曳,将他苍白的面容映照得明暗不定,那双平日温润的眼眸此刻深邃如渊,不见底。

    王纮眼角余光瞥见侍立一旁的王前,那柄染血的青铜剑已经缓缓抽出三寸,森然的寒光映着王前毫无表情的脸,让王纮的心脏骤然缩紧。

    “禀、禀公子……逆、逆贼巢穴在巴郡郡治江州县……若、若快马加鞭,三日……三日可至……”王纮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三日。”扶苏指尖在榻边轻轻叩击着,似乎在计算什么。片刻后,他命令道:“派可靠之人,立刻将今日米仓道遇袭之事,以及巴家涉案详情,整理清楚,八百里加急,送往咸阳,呈报父皇。”

    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告诉父皇,儿臣……无碍。”

    王纮刚要应诺,以为此事暂了,却听扶苏的声音再次响起,“郡中兵马,现在能调集多少可用之兵?”

    “汉中郡常备郡兵三千余!若有印信节制,三日之内,还能再集结五千五百精锐,皆是善战之士!”王纮连忙回答道。

    扶苏这次是转向了王前:“王前!”

    “末将在!”王前踏前一步,抱拳应道。

    “由王前暂代节制汉中军务!王纮你即刻将汉中郡兵符、印信交出!”

    王纮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失,嘴唇哆嗦着:“公…公子…这…无陛下旨意,跨郡调兵,节制地方军务…这…这不合规制啊!下官……”

    “规制?”扶苏的声音陡然转厉,左肩的伤口似乎也跟着抽痛了一下,他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如刀锋,“本公子奉旨巡视地方,于大秦疆土之内遇袭,险些丧命!巴家逆贼就在三日路程之外!这个时候,你跟我谈规制?现在,本公子的命令,就是规制!有什么问题,到时候我来扛!”

    王纮哪敢说个不字,连连点头:“下官遵命!下官立刻传令!汉中郡兵,任凭公子调遣!”

    他不再看王纮,目光锁定王前:“王前,你现在统帅集结好的的郡兵,持我印信,星夜兼程,直扑巴郡江州!将巴信、巴礼,以及所有涉案巴家族人,一干逆贼,给本公子…擒回来!若遇反抗…”

    扶苏眼中寒光一闪,杀意凛然。

    “格杀勿论!”

    “末将遵命!”王前轰然应诺,眼中杀气毕露。

    王前缓缓将剑归鞘,对着王纮冷冷道:“郡守大人,兵符印信,还请立刻取来。”

    等到房内只剩下亲近之人,彻底安静下来,扶苏才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靠在榻上,闭上眼睛,脸色又苍白了几分,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公子,感觉好些了吗?先把药喝了吧。”苏齐端着一个漆黑的药碗,凑到扶苏面前,药气苦涩刺鼻。

    扶苏点了点头,接过来,眉头都没皱一下,仰头便将那碗浓稠的汤药灌了下去。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些许寒意,肩膀的剧痛似乎也麻木了些。

    “说说吧,你们怎么看这次的事?”扶苏放下空碗,靠在榻上,目光扫过苏齐和张苍,还有一直沉默不语、拿着那支射伤他的黑色羽箭反复端详的相里子。

    张苍率先开口,撇了撇嘴:“巴家那俩蠢货,铁了心要造反了呗。私藏兵甲,豢养死士,勾结那个什么荆无涯,还敢伏击您这位长公子。桩桩件件,都是夷族灭门的大罪!我看他们是疯了。”

    苏齐却摇了摇头:“我觉得没那么简单。巴家在巴郡经营了多少代?根深蒂固。伏击公子,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巴信、巴礼真以为杀了您,就能在巴郡划地称王?于他们而言,除了招致雷霆之怒,又能得到什么实质好处?”

    扶苏没接话,他的目光落在了相里子身上。这位墨家巨子从刚才起就一直盯着那支箭,手指不断摩挲着箭杆和尾羽,眉头紧锁,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巨子,”扶苏开口问道,“这支箭,有什么问题吗?”

    相里子被扶苏的声音唤回神,他将那支箭递到扶苏面前道:

    “公子请看这箭镞的形制、配重,还有这箭羽的粘合之法,以及箭杆尾部的特殊刻槽……”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若老朽没有看错……这绝非寻常军弩或猎弓所用之箭。”

    “此等制作工艺,尤其是这机括发力留下的独特痕迹,倒像是……倒像是——公输家的手笔!”

    “公输家?!”

    扶苏、苏齐、张苍三人几乎同时失声,脸上写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

    相里子缓缓点了点头,语气带着几分确认:“不错,公输家虽不如往昔显赫,但其在机关、弩机上的造诣,仍不可小觑。老朽甚至怀疑,射出这一箭的强弩,很可能就是公输家秘传的某种特制弩机,轻便、精准,专擅刺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