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押送囚车的明军,浩浩荡荡穿过王都主街,步步铿锵。
车队中,不仅有李成桂这个已被废黜的前国王,更有他一众子孙、兄弟、宗亲。
囚笼中,一抹极不协调的身影格外醒目。
她年仅十五,名唤李如燕。
是李成桂最小的女儿,也是整个高句丽王宫中,最后一朵尚未枯萎的花。
她本不该卷入这场国破家亡的风雪。
她的肤色如瓷,眉眼温婉含羞,脖颈纤细,睫毛轻颤,像极了雪地里一株静默绽放的白玉兰。
那是一种从小养在深宫、未曾沾染尘埃的美。
素缎长裙虽被血迹染红,但裙摆剪裁精巧,腰身盈盈一握,更衬得她身姿窈窕,楚楚可怜。
可就是这般天生的美人胚子,如今却被粗粝麻绳缚住双手。
头发凌乱地披在肩头,额前散落几缕,遮住了眼中那抹不解与怯懦。
她坐在囚车角落,瑟瑟发抖。
她看不懂发生了什么——
她只是被父王叫来,说要换个地方生活,还让她“忍一忍”。
她不知道王宫已毁,家国已亡,眼前这铁骑与枪口,才是真正的天命降临。
而李如燕,原本不是为这场囚车而生。
她是李成桂精心栽培的“政治棋子”。
两年前,后金尚未灭亡时,李成桂便有意将她许配与多尔衮。
那年她才十三,已被特地调养,学习女红、满语、礼仪、骑射。
只等机会到来,作为“王国最珍贵的礼物”,送往北地,换得高句丽的“江山安稳”。
那是一种几乎可耻的“交易”。
但李成桂不在意,他需要一个可以讨好后金的筹码,而如燕,就是最美的那一枚。
只是没想到——后金这么快被大明铁流踏平。
多尔衮战死,八旗尽灭。
她的命运,也跟着那些策马扬鞭的夷人,一起灰飞烟灭。
没有人再要她。
李如燕被冷藏在深宫整整一年,等来的不是嫁衣,而是锁链。
如今,她依旧穿着那身为“成婚而制”的素缎裙,只是裙裾早已沾满血泥。
她望着街边无数目光,不知羞耻为何物,只知惶恐如雾。
“父王说……我是礼物。”
“可为什么……没人接我了?”
她想问,却无人回答。
她的兄长们早已低头不语。
她的叔伯们一个个装作不认识她。
她颤抖着身体,靠在囚车角落,像只惊恐的鹿崽,被压在铁蹄之下,命不由己。
而城中百姓,看着这一幕,震惊、哀怜、困惑交织。
“那是……王室公主?”
“我记得她自小不出闺门,从不染朝政,怎么也被押走了?”
“她……也太美了……”
“这模样,若是生在京师,说不定早进了选秀局做贵人了。”
“可惜啊……生错了地方。”
有人惊讶,有人心疼,却没人敢说话太大声。
只敢缩在檐下,低声私语。
而那些曾靠王室吃饭的官宦文人,此刻一个个脸色铁青。
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奉若神明的王族,像犯人一样在雪地里被鞭驱着走,眼神空洞,头发凌乱,衣裳破烂。
那一瞬,有人羞愤地捂脸逃跑。
王城书院外,一名白发老者站在台阶下,死死地盯着那一辆辆囚车。
他名叫宋衍芝,年七十有三,曾任礼部尚书,为人清正,满腹经纶,是高句丽数一数二的大儒。
他身后,几十名书童跪在雪地里,不知该走还是该留。
囚车从他眼前经过。
铁链哗啦作响,压在他心头,仿佛踩碎了他一生的清誉与信仰。
他看见——
那曾在朝阳殿中弹琴吟诗的小公主,曾让他夸过“气质如兰、可为东国之楷”的李如燕,脸色苍白,瑟瑟缩在囚笼一角。
脚腕缠着铁环,裙裾染血,神情迷惘。
她甚至还穿着“预备嫁与多尔衮”的嫁衣。
可现在,她不是新娘。
是囚徒。
她眼神空洞地看着宋衍芝,仿佛想认出这位曾夸她书法端雅的老先生。
可她太困了,太冷了。
她只低声说了两个字:“先生……”
这两个字,像刀子一样,刺进宋衍芝的胸口。
他没说话,只是抬手,用力地、重重地,朝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
他缓缓转身,对书童低声说道:“今日……课不讲了。”
他回了书斋,点燃了香,洗净了手,铺好素纸。
提笔,落款:“高句丽二百余载文脉,今朝断绝。”
“吾为其缔者,亦为其毁者。”
“愧对天地,愧对先师,愧对吾生。”
“愿以一死,归于礼教。”
落款:宋衍芝敬跪
那夜,宋家家奴发现他吊死在讲堂横梁之上,衣冠整齐,鬓发如雪。
而他,并不是唯一的。
城中数处学舍、私塾、书屋,当夜皆传出同样的消息:
曾执笔为策的进士,曾撰典训的家学之主,曾在朝为相的遗臣,全都在这一夜,选择了沉默的死亡。
有的留下遗书,有的连一言都不愿多留,只在案上静置一卷旧诗:“文死其道,此心不愧。”
那一夜,不止是王朝的坍塌。
还有无数文人的骨气,脊梁,甚至灵魂,被碾进雪泥。
次日清晨,《大明日报》飞马传至全国。
头版头条,用醒目的黑底红字印着——
“沙鹅平定后,再下汉阳!”
“大明版图再扩三万七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