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姨娘用帕子擦了擦眼角。
“夫人装什么糊涂?原先世子爷在世的时候就说过,他与夫人清清白白,你败坏徐家门风怀上野种他却不敢找你理论,忍气吞声。”
“如今新世子爷上位,有夏家撑腰,自然要找你讨回公道!”
苏晚晚脸色顿时变了。
连苏晚樱都大惊失色,连忙驳斥:“你休要血口喷人,污蔑我姐姐的名声!”
罗姨娘这会儿倒不急了,看了苏晚晚一眼,语气尖酸:“我无凭无证的自然不能血口喷人,只怕有人会拿夫人当年的怀孕做文章。”
罗姨娘说完也不多留,扭着细软的腰肢出门去了。
苏晚晚的手紧紧捏着轮椅的扶手,指尖发白,垂眸沉默着不说话。
罗姨娘受她恩惠颇多,身契也在她手里,今天并不是真的来要东西,而是特意过来向她通风报信的。
苏晚樱整个人陷入凌乱,包括在场的丫鬟婆子们全都惊慌失措。
苏晚樱身子颤抖着问:“姐姐,她们说的不是真的,对不对?”
苏晚晚这才缓过神,冲她微笑:“自然不是真的。”
“可是,徐家图谋姐姐的嫁妆,要往您身上泼脏水,我们该怎么办?”
苏晚晚捏了捏疲惫的眉心,只是道:“明天再操心这些事,今天太累了,我想早点休息。”
……
烟花表演结束后,陆行简去了东宫。
相比于气派威严的乾清宫,他更喜欢自幼生活的清宁宫和后来住了很多年的东宫。
周婉秀今天也随太祖母来贺寿了,只是一直没什么机会见到陆行简。
临离宫时,却被李总管叫住。
“皇上今日有点醉酒,劳烦周姑娘去送趟醒酒汤。”李总管意味深长地说。
周婉秀心跳如雷,压抑不住内心的狂喜。
周家往李总管这里塞过很多银子,就是希望他能提携周婉秀。
没想到今天会有这个机会。
周婉秀接过食盒,整个人浑浑噩噩地踏进大门,感觉跟做梦一样。
许多年前,她也曾做过这事,那时候她才十四岁,来给还是皇太子的陆行简送醒酒汤。
却怎么都敲不开东宫大门。
思来想去,她去拉苏晚晚一起过来,果然被迎了进去。
然而,进去后也是被晾在那等了好半天,压根就没见到陆行简的人。
苏晚晚不愿陪她傻等,就先一步走了。
她就傻傻地等啊等,然后内侍过来告诉她,太子爷已经睡了,让她回去。
那种心酸,那种委屈。
她不知道今天还会不会遭遇五年前同样的境况。
东暖阁没点灯,黑漆漆的,北边一个暗间的门虚掩着,里面点着灯,酒气弥漫。
周婉秀的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犹豫再三,她还是鼓起勇气推开暗间的门。
陆行简正席地而坐,曲着大长腿靠在墙边。
手里拎着酒壶,头靠在墙上,已经醉得人事不省。
暗间东西并不多,最显眼的是墙上挂着的一幅画。
画上是个婀娜翩跹的少女,说不出的美丽动人,脸部却是空白。
少女上着绯色交衽短衫,下着马面裙,是宫里女子最常见的服饰装扮。
周婉秀心中复杂不已。
这副装扮,是她在宫中时常见的装束,也是晚姑姑常见的服饰。
如果不是在田庄见过他对她的温柔,她大概第一时间会以为画上的人儿是自己。
画上题着首诗:
我有所念人,隔隔在远乡。
我有所感事,结结在深肠……
周婉秀不敢再看下去。
心头一片酸痛难忍。
这是诗人白居易思念他爱而不得小青梅所写的一首诗,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乡远去不得,无日不瞻望。
肠深解不得,无夕不思量。
行简表哥,我对您,又何尝不是“无夕不思量”呢?
她强忍住心中酸涩,弯腰去拉席地而坐的男人。
男人却一把拉住她的袖子,闭着眼睛呢喃:“不要……不要嫁人……”
周婉秀索性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抑制着声音的哽咽,“这么放不下吗?”
喝醉的男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努力睁着迷离的眼睛,轻声问。
“真的,一点点,都不喜欢我吗?”
周婉秀眼泪哗得流下来,“我喜欢你,一直喜欢你。”
男人努力抬手去触碰她的脸,终究还是晃晃悠悠碰了个空。
他笑了一下,笑容苦涩,带着说不出的难过,“真的?”
“等我,娶你,好吗?”
周婉秀再也忍不住了,扑到他怀里哭着说:“好,我一直在等你……”
陆行简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如呵护珍宝,哑声说,
“不要骗我。”
周婉秀顿住,哽咽道:“我不会骗你。”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从穿着打扮和首饰熏香全都向苏晚晚看齐。
除了脸和她长得不一样,其他和她倒有五六分相似。
她不介意自己成为苏晚晚的替身。
只要能陪在他身边。
陆行简低头想亲的头发,却突然顿住,鼻翼微微抽动。
下一瞬,他用力把她推开,脸色冷沉下来,声音带着质问:
“你是谁?”
周婉秀被推倒在地上。
她挣扎着爬起来,满面泪痕:“行简表哥,你把我的当成她就好,我不介意的!”
“她要嫁给顾子钰了,你不要为她伤心了好不好?”
如果能委身于他,对周婉秀来说就是得偿所愿。
她不在乎自己成为他疗伤时的药。
陆行简扶着墙慢慢站起身,步履踉跄,身姿摇晃。
揉了揉眉心后说:“出去。”
周婉秀拿起地上的酒壶猛灌上几大口,被呛得咳嗽不止,鼓足勇气冲他大声喊道:
“你喜欢她为什么不娶她?眼睁睁看着她嫁人都不去抢回来,又在这装什么深情?!”
陆行简身形顿住,酒醒了大半。
突然冷笑:“喜欢她?”
那个“她”字拉得尤其长。
仿佛周婉秀说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说完,他抢过她手里的酒壶,狠狠摔到对面的墙壁上。
碎瓷片飞溅。
酒液四散。
空气里顿时弥漫着浓郁的酒香。
周婉秀吓得惊呼出声,双手抱头避免被飞溅的碎片划伤。
眼尾余光却看到陆行简慵懒地又坐到地上,低垂着头,整个人说不出的潦草狼狈。
周婉秀心中莫名地抽痛。
见惯他高高在上,沉稳优雅,倒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
有种跌入凡尘的破碎感。
“行简表哥,我只想陪在您身边,你喜欢我好不好?”
陆行简终于抬头看她,猩红的眼眸里浮起一丝怜悯和同情。
她和自己其实一样。
都是爱而不得的可怜虫。
良久,他终于又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扔下一句话:“回去吧。”
走到大殿里,陆行简直接打翻小内侍送来的茶水,冷漠地吩咐:
“以后这里不允许任何女人进来!”
东暖阁是他和苏晚晚第一次的地方。
李荣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放周婉秀进来勾引他。
……
第二天早上用早膳的时候,李总管汇报情况,提了句安国公府正在找英国公当媒人。
英国公德高望重,在一众勋贵里地位尊崇。
先帝册立皇后时乃是英国公担任奉迎使。
“安国公府也在接触钦天监,想给他们合八字的时候提前铺路。”
李总管没提“他们”是谁。
可大家都心知肚明,是指苏晚晚和顾子钰。
陆行简拿筷子的手顿了顿,面容有几分淡漠。
沉默良久。
安国公府考虑周全。
有了钦天监的权威预言,苏晚晚“克夫”的名声就不攻自破,对她日后行走交际都有好处。
平心而论,顾家真是个不错的好归宿。
他将筷子放下,低声问:“她伤势如何了?”
李总管愣了愣,见陆行简冷淡地看他一眼,立即反应过来:
“还不清楚,魏国公府那边还没有消息传过来。”
陆行简彻底没了胃口,语气恹恹,“让太医去瞧瞧。”
“钦天监那边,安排个得力能干的,给他们合出个好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