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冰块裹着会不会有事？”韩渔惴惴不安地问。
闻笙躺在长沙发上，身上盖着韩渔拿的毯子，打了个哈欠：“他现在的身体被异能同化了不少，这点低温没事的。”
溢出来的能量强度还不错，竟然已经达到了七阶。
这家伙天赋挺惊人。
韩渔低下头，不再说话了，只是眼睛始终在盯着床上的冰块黑人。
他听到闻笙又打了几个哈欠。
好像她总是很困。
“能问个问题吗？”
闻笙躺在沙发上托腮道：“他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她能感受到霍拾安体内有两股能量在碰撞融合，其中一股应该是霍拾安的异能，另外那个就不知道了。
韩渔趴在床边，闷闷地说：“是晶核，我们前不久遇到了一个特别的异种，他拥有和我哥相似的异能，我哥选择在进阶时吸收这个晶核，没想到就出事了。”
原来如此。
闻笙能理解他们的想法。
吸收同异能的异种晶核的确对异能者大有裨益。
但毒系异能十分特别，出现这种情况也在意料之中。
“笙笙姐，你说我哥会有事吗？”韩渔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我好想让小寒回来，我想他了。”
闻笙看了眼他侧脸落下的水滴，平静地说：“不会的。”
“他这种人不会在这种时候出问题的。”
霍拾安不会允许自己犯这种错误。
尽管交流不多，但闻笙却明白他是这样可靠的人。
韩渔闷闷地嗯了两声。
为了让氛围不那么沉重，闻笙转移话题：
“你怎么又喊我笙笙姐了？”
这小子一开始喊她就是笙笙姐，后来改成笙笙，现在竟然又变回来了。
还挺多变。
韩渔的白毛抖了抖：“我也不知道。”
他还有点委屈：“我哥不让我那么叫，说不合适。”
后来高胜寒告诉他，他哥那是嫉妒。
不过后一句韩渔没说出口。
闻笙哦了一下：“还挺古板。”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慢慢的闻笙有点困了，缩在沙发上睡了一会儿。
她五感过于灵敏，所以不封住听力很难睡个好觉。
奇怪的是，在这里，面对着昏迷的霍拾安，她的睡意竟然莫名旺盛。
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能量波动在抚平她的焦躁。
……
霍拾安意识到了自己在做梦。
他记得自己吞噬了那枚特殊的晶核，成功突破到了七阶。
但还未在七阶稳定下来，一股不安分的能量像点燃了导火索一般蔓延到他的全身，夺去了他的大部分认知与意识。
他的意识仿佛一分为二。
一小部分在维持基本理智，不让自己大喊大叫，压抑躁动的破坏欲；大部分则深深地陷入了一场大梦，迷茫又不知如何挣脱。
这种感觉很奇妙。
梦里他被困在迷宫中。
末世前霍拾安去过一次这种镜子迷宫，通过镜面反射和模糊边界去干扰判断，让游客困在迷宫中难以短时间走出去。
现在，他就站在这样的迷宫里。
四面的镜子里是他，又不是现在的他。
霍拾安和镜子中的自己对视。
面前和右侧，是六岁的自己。
左侧是十二岁的自己。
他选择去左侧。
可左侧的路是个死胡同。
正前方仍是六岁的他，流着泪在发呆。
霍拾安面无表情地打破玻璃，任由碎片划伤手臂。
七岁，八岁，九岁，十岁，十一岁，十二岁，十三岁……
不论是哪一年，不论是怎样的模样，不论是怎么样的处境。
霍拾安都能忍受着那样的自己的注视，去把路走下去。
可是他唯一不想去面对的，只有六岁的他。
偏偏六岁的他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多到他无路可逃，打破一面墙而走进下一个死胡同。
四面都是他，都是六岁的他。
都是那个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哭，只能看着养父被拖走沉海的他。
霍拾安听着四周的哭声。
“爸爸，爸爸，不要，爸爸——”
他不想听。
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我再也不耍脾气了，再也不要生日礼物了，爸爸，你们放过我爸爸，求你们了。”
如果不是他因为虚荣心，闹着要一双新鞋当生日礼物，养父就不会去城里打工，不会再回来的路上撞见销赃，不会慌慌张张跑回家后被抓到，不会被捆着沉进海中。
哭有什么用呢？
拼命地乞求有什么用呢？
如果不是他，爸爸就不会死。
都是因为他。
霍拾安听着那刺耳的喊叫声，一瞬间产生了浓厚的杀意。
都是因为他。
扭曲的迷宫让他眼前的世界颠倒错乱，他回过神的时候，手已经放在了镜中人的脖子上。
六岁的他停止了哭泣，疯狂地笑：
“我就是你啊，你杀你自己哈哈哈……”
霍拾安的手在流血。
不愿意面对那些镜子而去挥拳打破的他，注定要带着这些伤痕。
“杀了我啊哈哈哈哈。”
他的头疼的厉害，四周都是这样吵的声音，他杀意忽浓忽淡，自己已经难以掌控。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忽然在这个迷宫中回荡：
“喂，能听到吗？”
霍拾安的神智陡然清明。
他的手松开了。
迷宫不再昏暗扭曲，镜子里不再是他。
镜子里的人是一个笑意吟吟的女孩。
她不会动。
霍拾安知道，这是他的幻觉。
这是他想象出的闻笙的样子。
他想伸手摸摸镜面，目光落在自己血迹斑斑的手上时却顿住。
不要弄脏了她。
“霍拾安，能听到吗？”
迷宫中再次响起了她的声音。
他想回应她。
霍拾安低头看自己狼狈不堪的身体，双手垂在身侧，慢慢蹲下身。
这样的他，幸好她看不到。
可是，他想回应她。
无论如何，他都不想让她失望。
霍拾安的额头贴在镜面上，很用力地嗯了一声。
能听到。
想一直听到。
“霍拾安”
“嗯。”
我在。
只要你喊我，我一定会在。
他听到她的声音含着笑意，他想她一定笑了：
“你是很喜欢我的声音吗？”
霍拾安的脸埋在阴影中，脸上的皮肤潮湿阴暗。
他说：“嗯。”
因为是你，因为是你的声音。
那天你从天而降，落在雪地，我看不清你的脸，看不清你厚重衣服下的身形，先听到的，是你的声音。
从那天起，我曾在梦中无数次重回到那个雪天。
在那里，我是第一次认识你，却恍惚中觉得，我们已经认识了很久。
“没想到你还是个声控。”
仅仅是你。
“真有品味。”
我也觉得。
霍拾安的睫毛闪了闪，静静地看着镜子中的她。
“陪陪人家嘛~”
他的耳畔烧了起来。
他说：“好。”
他配不上她，也永远拒绝不了她。
迷宫安静了下来，没有再传来她的声音。
镜子一寸一寸消失，最后只剩下身前的一面。
没有东西再能让他倚靠，他只能站起来。
周围一片黑暗。
过了很久，那面镜子中出现了六岁的他。
那是他再也不愿意面对的回忆。
“爸爸！”
哭喊声让他厌烦，乞求声让他痛恨，他拼命地想打破这面镜子，可是哪怕是手肿成紫色，那面镜子都牢不可破。
霍拾安的手死死按在镜面上。
镜子下是哭着求霍家人不要动手的他。
“霍拾安？”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霍拾安的身体猛的一僵。
这次不一样。
不止是声音。
他听到了她的呼吸声。
面前的镜面还在播放六岁时狼狈不堪的记忆，霍拾安想用手挡住，却根本挡不住：
“不要看。”
不要看……
他知道，她全看到了。
她也会厌恶他吧？
她……
“这是梦。”
霍拾安察觉到右手腕有一阵温热。
他回眸，对上她平静的眼眸。
闻笙说：“是梦，就要醒过来。”
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既然身处这里，她想，应该是要带他出去。
霍拾安说话时，觉得自己牙齿都在战栗：
“我不知道，我醒不过来。”
闻笙愣了一下。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霍拾安。
这样的……破碎狼狈。
还有那镜子中很难不去注意的景象。
“我……”
霍拾安想说什么，却被她打断：
“不知道没关系。”
闻笙拉着他转身，不容置疑地走向前方：“跟着我就行，我这人，最擅长的就是没路硬闯。”
他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握着的手腕。
看着她走出来的、闪着微光的路。
霍拾安不知道她们走了多久，只记得最后她说：
“活着真好啊。”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却很喜欢这句话。
是啊，活着才会有妄想。
“哥！”
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霍拾安听到韩渔在叫他。
他偏过头，却和沙发上打着哈欠的闻笙对视。
她轻轻一笑：
“霍先生睡的挺香，应该是个好梦吧。”
霍拾安沉默了。
“哥，你脸怎么红了？！不舒服吗？”
确实是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