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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第99章 恨意初始

    “裴观烛,”下巴磕上少年的肩窝。

    夏蒹感觉到裴观烛的手自她身下探过去,紧紧地,紧紧地,好似想要就此将她镶嵌进他自己的身体中一般,紧紧的抱着她。

    就像是,离开了主人的小狗。

    夏蒹的脑海里,破天荒的冒出这么个诡异的想法。

    明明刚才才被他骂了贱人,又被他掐住了脖子。

    明明该恐惧他的。

    夏蒹的手,却一下一下,拍着他落满后腰的长发。

    “晚明,你是在害怕吗?”

    裴观烛没说话。

    夏蒹的嘴角却浅浅扬起来,但这时候若是笑,也实在太坏了,夏蒹吸了下鼻子,努力将那点笑抿下去。

    “我都说过了的,”手掌间,抚摸到的长发宛如冰凉的蛛丝一般,“还特意给你带了口信,还有贵妃娘娘的邀约信,她请我,我总不能不去,没想到你会这样害怕,但是你今日实在太偏激了,做得不对,你不觉得吗?”

    他还是没说话。

    夏蒹抿起唇,“晚明,你这样真的好像条小狗呀。”

    “喜爱吗?”

    “啊?什么?”

    他在她颈项间说话,水意留在她脖颈间的皮肤,裴观烛手撑在她两侧,起脸看着她。

    裴观烛的额头上缠着白色棉布,底下,一双凤眸里全都是泪。

    “狗,夏蒹喜爱吗?”

    “还——额,还挺喜欢的?”

    “那么,夏蒹更喜爱狗,还是更喜爱我?”

    这问题问的。

    夏蒹大脑都卡壳半晌。

    “你说什么废话呢?”夏蒹一只手费力下来,用袖子捻着指头,擦他眼下的泪,裴观烛轻轻闭上眼,乖乖的任她擦拭。

    少年身上的檀香味,让人觉得留恋。

    “你是人,晚明,不要将自己和狗相提并论,而且你就算是在我心里高了狗一头,那也没有意义不是吗?”

    “是夏蒹,才会觉得没意义,”他的声音很小,但一如平常般透着温慢,“我喜爱夏蒹,那么世间万物,夏蒹在我心中便是最为重要的,夏蒹也是,在你心中,你要最喜爱我才行。”

    “在这世间,”夏蒹看着裴观烛,浅浅笑起来,“我确实最喜爱你,晚明。”

    “这世间,”四目相对,少年漆黑的瞳子像一口深井,“那么,还有其他的世间吗?”

    “其他世间”

    心头一震。

    夏蒹看着裴观烛的眼睛,马车忽然停止,前头,车夫告诉他们到地方了。

    有小厮提着宫灯过来,明晃晃的,透过车帘映进来。

    夏蒹忙去推他,但本以为会继续揪着她不放的裴观烛却已经坐起身,他用帕子细细擦了眼下的泪,先一步下了马车。

    夏蒹微微抿唇,手搴开车帘,却见裴观烛手里拿着宫灯,而本该拿着宫灯的小厮手中空无一物,垂着脑袋站在他旁边。

    “下来。”

    少年的手过来,夏蒹舔了下唇,将手放到裴观烛的手里,下了马车。

    一下马车。

    夏蒹就察觉到了裴府多了些变化。

    门口的红色灯笼都换成了素色,却并未有什么明显的大张旗鼓,裴观烛走在她左前方的位置,宫灯柔和的光线为少年线条流畅柔和的侧脸渡上一层清浅的辉光,他低垂着眼睫,看着微微摇晃的灯笼。

    “我父亲回来了。”

    “啊?”

    太过忽然,夏蒹怔住,“你父亲?他回来了?”

    他静静点了下头,脚步绕过通往他居住的院子的方向,转头看过来。

    “夏蒹要和我一起去拜会我父亲吗?或者,夏蒹想要就这样回去也可以,反正这并不是太重要的事情。”

    “那我肯定跟着你去啊。”

    夏蒹小步跟上他,走到他身侧,牵住他垂在身下的手,“走吧。”

    手被她温软的,染着浅粉的指头牵住。

    裴观烛落下眉眼,面无表情的,漆黑的眼瞳转到另一侧。

    如今和他牵着手的,人皮之下,究竟是个怎样的妖物呢?

    她的真身,可能满脸都是毛,头上长着尖尖的角,就像他幼时看的书中描绘到的,那些妖怪的相貌。

    她可能比他要高,比他身边的树木要高,比这座宅子,都要高的多。

    她的五指,可能很大,还留着长长的,尖尖的指甲,那个指甲,有可能比他的脸都要大,若是她生气了,打他一个巴掌,大抵他就要皮开肉绽,活不成了。

    “噗。”

    夏蒹:?

    “这走着走着路,你笑什么啊?”

    少年漆黑的瞳仁儿转过来,看着她,微微弯起眉眼。

    “无事,”裴观烛看着她,摇了摇头,在一户亮着暗淡烛灯的屋前停下脚步。

    夏蒹视线往里望去,紧张的不住攥手指。

    “只是,好想快些和夏蒹成婚,”

    瞳仁儿微缩。

    夏蒹转头看过去,四目相对间,她看着裴观烛微微翘了翘嘴角。

    “不管夏蒹是怎样的,也不管夏蒹会对我怎样,我都好想,好想和夏蒹成婚。”

    秋风染着檀香。

    少年脚步往前,踏上台阶,夏蒹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眼前这座宅子的小木门已经被小厮推开了,人正站在门边静静等候着他们进来。

    而方才还紧张不已,不知如何缓解的情绪,早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烟消云散了。

    夏蒹呼出一口气,对上裴观烛的眼睛,跟着他踏上台阶,进了门。

    裴观烛父亲的小院,布局和裴观烛居住的并不相同,就是屋内,裴玉成也多是文墨字画,正堂入门便是一方八仙桌,并无什么神龛,只上方挂着一张牌匾,用清正的字体,写着‘清安居’。

    但其实这些,夏蒹只是匆匆一扫便过。

    因为她一瞥而见,八仙桌旁坐着两个人,心中略微惊愕,便低下头,眼睛看着地面先和裴观烛对裴玉成行礼。

    “都起来吧。”

    夏蒹听到一声淡漠的男音响在头顶,有视线落到她身上,不止一束。

    她跟着裴观烛直起身。

    八仙桌旁,坐着身穿一身粗蓝色锦衣的裴玉成,算起来,他如今大抵也即将到知天命之年,满头发丝全都高高束起来,透着股一丝不苟的感觉,哪怕面上有些许纹路,腰板亦坐的笔直。

    但夏蒹的视线,控制不住落在坐在八仙桌另一旁,穿一身白的少年身上。

    “长兄,”他站起来,笑容极为灿烂,“我和父亲在这里等你好久,你终于来了。”

    “云锦,”裴观烛站在原地,微微歪过头,面上的笑脸好似刻在面庞上一般,“你也回来了啊。”

    “是啊,我实在想念长兄,原本父亲还说想要我在金陵留些时日的。”裴云锦站起来,绕过八仙桌,走到裴观烛的面前。

    他比裴观烛矮上不少,个子只比夏蒹高个小半头,面庞生的与裴观烛极为相像,但又感觉处处都不像。

    仿制品。

    夏蒹看着裴云锦的脸,只有这一个想法,少年的脸便转过来,浅棕色的瞳仁儿与她对上。

    “长兄,她便是夏表妹吗?”裴云锦看了她一眼,便继续注视着裴观烛。

    他的声音透着股虚假般的活力。

    “夏表妹”夏蒹听到裴观烛喃喃,还没来得及抬起脸,便觉垂在身下的右手被裴观烛紧紧握住,他垂下头,漆黑的眼珠盯着她,“是啊,夏蒹是我的表妹来着。”

    “这怎么了吗?”裴观烛看向裴云锦,他弯着腰,正正巧巧的,将夏蒹整张脸都挡住了。

    裴云锦微顿,面上笑容明媚,“无事,只是之前便听闻过夏表妹的——”

    “不要喊她夏表妹,听起来会觉得很不舒服,不是吗?”

    裴云锦被打断,有些尴尬的看着他。

    但裴观烛的面上依旧笑容清浅,“云锦喊夏蒹嫂嫂吧?我和她,我们很快就要一生都在一起了,云锦应该喊夏蒹嫂嫂的。”

    “嫂嫂嫂。”

    “好了,都快些坐下来吧。”

    坐在八仙桌里侧的裴玉成到。

    大家坐下来,一场谈话,几乎只为礼节周到,裴玉成的视线自始至终都没有落在过她的身上,父子三人,只说着前往金陵的路程是如何遥远,什么趣闻之类的八卦,从来也没有,哪怕裴云锦回话一直都十分积极,而且视线总是若有似无的落在她,和裴观烛的身上。

    “好了,天色已晚,也都回去吧,云锦,你也回去吧。”

    “是,父亲。”

    裴观烛牵着夏蒹的手始终未松,他带着夏蒹踏下台阶,往前穿过月亮门,没走几步,身后便传来呼喊。

    “长兄,嫂嫂。”

    裴云锦小跑过来,笑容明媚的,让夏蒹都怀疑他的脸回去便会僵住。

    “怎么了?云锦。”裴观烛停下脚步,走到夏蒹身前。

    “我想起我有件东西忘记送给嫂嫂,”裴云锦道,“是我从金陵沿路带过来的,想着若是在京师见到了嫂嫂,那么一定要送给嫂嫂当见面礼才行。”

    跟随裴云锦的小厮从他身后过来,手里竟然抱着一方金鱼缸。

    里面,金鱼荡尾,搅乱了金鱼缸底下的琉璃小珠,暗淡的光线照在金鱼缸上,裴云锦拿着它,就像是拿着一方璀璨的宝物。

    “给,送给你,嫂嫂。”

    他笑容明媚至极。

    夏蒹些微迟疑,裴观烛便以上前一步,接过了裴云锦手中的金鱼缸。

    “是金鱼啊,”裴观烛将金鱼缸高高举起来,从底下往上望,视线忽然垂下来,弯唇笑起来,“谢谢你,云锦。”

    他这样的姿势,就好像即将要将金鱼缸砸到裴云锦的头上一般。

    裴云锦面上笑容微僵,脚步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夏蒹看见,裴云锦垂在身侧的两手攥的很紧很紧。

    “但真奇怪啊,”裴观烛始终仰着头,看着金鱼缸里游动的金鱼,“为何要送我金鱼呢?云锦,你为何要送我金鱼呢?”

    “这是送给嫂嫂——”

    “不对,骗人,”裴观烛的眼睛始终盯着金鱼,“你明明是送给我的,为何要说谎话,为何?”

    “明明云锦当年把金鱼缸扔到我的头上,”夏蒹身前,裴观烛将高高举过头顶的金鱼缸一点点拿下来,“我并不喜欢金鱼,云锦为何要送我金鱼,为何?还是同我挑衅么?你这些小把戏真的有够恶心的,你干脆直接去死吧。”

    夏蒹呼吸一窒,忙上前抢过裴观烛手中的金鱼缸。

    水面晃动,溅了她满手的水,夏蒹不顾,直接将金鱼缸放到裴云锦旁边的小厮手里。

    “这个金鱼缸,我们不喜欢,我们不要。”夏蒹话语僵硬,牵住裴观烛的手便往反方向走。

    金鱼缸里的水溅湿了他身上白色的衣料。

    裴云锦的眼睛瞪得很大,适才的恐惧从他面上逐渐消退,他面孔变得僵硬,死死盯着前方两个人的背影,一点一点,紧紧咬住牙齿。

    “二公子,这金鱼”

    裴云锦紧紧咬着下唇,水波晃荡,金鱼缸被他高高举起来,一声巨响,碎片砸了满地,金鱼在地上扑腾。

    “死畜生,”恨意填满了裴云锦的眼睛,“竟也敢对我叫嚣——!”

    一路无言。

    夏蒹梳洗过后,躺在床榻上,想起方才经过,紧紧皱起眉。

    ——裴云锦。

    裴观烛同父异母的弟弟。

    这对夏蒹而言,是个完全陌生的人,哪怕是通过共梦,夏蒹都从未在裴观烛的身上了解过这个人。

    但不用猜想,只凭方才的话,夏蒹就能猜测出裴观烛幼时肯定也受过裴云锦的欺负,但通过裴云锦方才一瞬间暴露出来的恐惧与惊愕,想必他没有想到裴观烛会这样暴露出情绪吧。

    毕竟那之前,在梦中看到的裴观烛,其实一直都十分忍辱负重,虽然夏蒹猜想是他一直都没有太在乎过他人的欺负,这对当年的他说,大抵也算不上什么,只能说是类似家常便饭一样的东西。

    但是如今的裴观烛已经不这样了。

    木门被推开,裴观烛身上松松垮垮披着靛蓝色外裳进来,他面无表情的脸巡视一圈,漆黑的眼瞳在看清她的一瞬间微微定住,面孔绽起一个清浅的笑出来。

    “我要,换头上的棉布。”他指了指自己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