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越来越暗。
庙外雨声淅沥,裴观烛与夏蒹被柳若藤跟许致护在贡台前,感受着周边两方人的视线时不时落到她们身上。
潮湿的香火味晕满鼻端,夏蒹趴坐在地上,衣物湿淋淋地紧贴着身体。
一片黑暗里,她的手始终被身边少年细细把玩着,她转过头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一个大概轮廓,他垂着头,一直在不断地,不断地用指甲划过她的指缝。
忽然,手上冰凉的拖靠没有了,裴观烛站了起来,从旁边车夫刚拿过来的包袱里拿出一样东西。
火折子在他手里亮了起来。
昏黄的火光照亮了少年半遮挡的脸,他坠着长睫,瞳仁儿漆黑看着手中火折子燃烧起来的火苗片晌,才上前去,走到那个用石头刻出来的,面容美丽的妖异面前。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少年苍白的手举到下面的蜡烛上,昏黄燃烧,摇摇晃晃将少年的影子映了出来。
用石头雕刻的妖鬼在上面站着。
少年被烛火拉长,不停晃动的倒影在地上,他睫毛始终一抬不抬,纵使所有人都在看他,他还是不慌不忙甩了甩手中的火折子,慢条斯理走到了夏蒹身边坐下来。
“还是好暗,”他道,攥过夏蒹的手,“今夜我看不了简策了呢,明明还有一点便看完了,真是可惜。”
“你很想看吗?”
“嗯,”五指相扣,裴观烛离她很近,光线极为暗淡,点了近乎和没点一样但夏蒹能隐约看清他面容的轮廓,像是以往隔着一层清浅月色,只是如今这层月色变成了暗淡的烛光,“不看的话,心会乱。”
“心会乱?”夏蒹皱起眉,想起裴观烛做的那些梦。
“嗯,夏蒹肯定不会懂的,”他声音很沉,却不显重,轻的好像会随风飘出去,“心乱,会让我觉得好焦躁。”
光影一晃,四面忽然重回一片漆黑。
夏蒹身子一抖,还没来得及看过去,便被一双冰凉的手揽着,撞进那个早已熟悉的,充满了檀香味的怀抱里。
“夏蒹好像一只猫儿,又在害怕了。”
“我没有。”黑暗将一切感官放大,他的声音响在耳畔,夏蒹耳朵止不住的发痒。
“这个人可真讨厌,”裴观烛直起身,转过头轻声道,在一片漆黑里,视线在贡台前那个魁梧的人影上停顿片刻,面上荡出一个有些怪异的笑,“他把我刚点着的蜡烛给灭掉了。”
这是在示威了。
夏蒹浑身紧绷,哪怕看不见,也知道如今柳若藤与许致有多紧张。
窸窸窣窣的交谈声自左边响起。
夏蒹被裴观烛拢在怀里,感受着少年冰凉的手一下又一下拍抚着她的后背。
“很冷吗?”他的声音响起,“也是,我的身体貌似比常人要冷一些。”
夏蒹确实冷,尤其现下被雨水淋透了衣裳,庙外响起暴雨声,放在夏蒹身后的手松下来,她以为是裴观烛不继续抱她了,就听裴观烛好像拆了包袱。
“过来。”
夏蒹犹豫片刻,听他的话过去。
少年披着厚锦被的手将她整个人拢进怀里,夏蒹趴在他腿上,有些恍惚。
“怎么样,有暖和些么?”他轻轻笑起来,“这样夏蒹可以睡着了吗?”
他说的话总是透着一股爱怜她的感觉。
夏蒹憋不住,“晚明。”
“嗯?”
“你为何这样关心我能不能睡着?”夏蒹是真的觉得他很奇怪,从刚才开始他就在哄她睡觉。
“唔,”裴观烛将头靠在夏蒹的发上。
梨花香味是那么浓,她浑身淋了雨,抱在怀里冰凉,但这么会儿又透出点温度。
很温暖,也很让他留恋。
“因为睡觉很重要,嗯被打扰了睡觉,会很不开心。”
他看着前方,却只能看到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真讨厌这样的黑暗。
但此时此刻夏蒹在他怀里,感觉也并不是那么让他感觉厌恶了。
“睡觉确实挺重要的?”没想到裴观烛会这么喜欢睡觉,不过也确实,她以前看的那些病娇或者疯批小说男主角睡觉都很少,几乎从来不睡,要么就是严重失眠障碍,但裴观烛不是,他虽然觉也不多,但若是像上次那样逃避晕船,甚至会一直都睡着。
“是吧,夏蒹和我想的一样呢,”他的声音响在耳畔,清浅的呼吸都打在夏蒹面侧,“我的脾气,其实一直都很好呢,夏蒹知道吗?”
“嗯”裴观烛的脾气说好确实挺好,顶多就是人有点奇怪。
“但是,我脾气已经都这么好了,若是被打扰睡觉,还是会生气,会变得很冲动,好几次差点就做了我想做的事,但是那件事明明不能那么早做的,嗯,果然,幸好我忍住了,呵呵”
他笑起来,像是心情很好,环抱着她的手伸上去,摸了摸夏蒹的脸,“睡吧,夏蒹,靠在我身上睡吧。”
古怪的话语。
夏蒹抿紧唇,感受着周围的视线,整个人都靠在了裴观烛身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
左边的土匪窝里响起令人无法忽视的声响,夏蒹不敢闭上眼,正要出声提醒柳若藤与许致,身后冰凉的手便拍抚了几下她的后背。
“怎么了?”他问,“睡啊。”
“对面,好像有奇怪的声音。”夏蒹用气声在裴观烛耳边说,却得来少年轻轻地笑音。
“夏蒹怕他们吗?”少年的指尖顺着她被雨水淋湿垂下来的长发,“放心吧,他们动不到夏蒹,碰了钉子便会找旁边那拨人的。”
话落,窸窣的交谈声忽然停止,夏蒹还没来得及从裴观烛的怀里抬起头,就听到左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直奔着她们的方向过来。
“呀啊——!”右面那户疑似富家商队带着的小孩明显也吓了一跳,尖叫到一半便被捂住了嘴,夏蒹满身紧张,看着柳若藤与许致站了起来,护在她与裴观烛身前,土匪们的目标显然不是奔着他们而来,只有零星几个过来他们这边,柳若藤抽出弯刀应战,却并不下死手,只是以击退的守护之势保护着他们二人。
几个土匪见拿他们不能,也不恋战,一片漆黑里,四周早已经闹成一片,夏蒹看着黑夜里闪过几道黑影,旁边响起尖叫声。
“师兄!”柳若藤与许致行走江湖本就为行侠仗义,见状想都不想便往右边跑过去。
“那俩人走了!快往这边儿来!”有土匪眼尖叫嚷,夏蒹瞪着眼睛看着有几道黑影朝她们的方向跑过来,着急忙慌的拍了拍身下。
“嗯?”紧要关头,他声音还是慢悠悠,还卷着点儿困顿。
“晚明!你别睡着啊!有人!有人过来了!”
“啊,还真是。”身后怀抱抽离,裴观烛站起身,像是有些疲累,夏蒹眼看着土匪冲上前来,还没来得及尖叫,一声古怪的“噗呲”便从黑暗中传来,接着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呛到,裴观烛从土匪身上起身回来。
“好了,还给你。”他边说着,边慢吞吞披上锦被,重新将她抱进自己怀里,夏蒹一头雾水,便觉手被他冰凉的指头打开,一阵血腥味扑鼻,夏蒹在黑暗中摸着手里被递过来的东西,那个沾满了黏腻温热的血的东西,不是匕首也不是什么小斧,而是她的发簪。
“这下可以睡觉了呢。”
夏蒹嘴唇有些发颤,手心里沾满了血,她被裴观烛拢在怀里,满身僵硬,就听一个孩童的哭声唤回了她的思绪。
“娘!娘!呜呜呜呜!”庙里太黑,兴许是小孩太小认不清方向,竟稀里糊涂往她们的方向跑了过来。
“稚儿!回来!娘在这儿呢!稚儿!”女人的声音在一片吵杂声中跟了很远,那名叫稚儿的小孩跌跌撞撞直往裴观烛与夏蒹二人的方向跑,夏蒹微顿,正要抬头,就觉身边裴观烛轻轻叹了口气,从她手里拿出那只发簪又要站起来。
“哎!干什么去!”夏蒹吓了一跳。
“我去杀了她。”
“杀什么杀!”夏蒹忙拽住他垂落下来的衣袖子,“小孩儿!这个你不用杀!”
“但是她打扰夏蒹睡觉了。”
一片黑暗里,夏蒹看不清裴观烛的脸,但听着他的声音竟莫名感觉出了一丝不悦。
“我没事,真没事,再说现在这种环境本来就睡不着的。”
夏蒹刚说完话,那小孩便跑了过来,直扑到夏蒹身前嗷嗷大哭了起来。
“娘!娘!呜呜呜呜!娘!”
小孩儿哭着对夏蒹喊娘,夏蒹这辈子从没被小孩儿这么喊过,有些尴尬的拽了拽裴观烛的衣袖,“行了吗,你看这就一小孩儿,用不着你杀她。”
“嗯。”裴观烛点了下头,听不出什么情绪,重新被夏蒹拉了回来。
小孩儿还在对夏蒹哭着喊娘,偏偏这小孩也不往前过来,就在夏蒹身边哭,哭的夏蒹都心焦,正想过去哄她两句,箍着她腰的手蓦的一紧。
“这小孩子,身上一股怪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