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张大夫还是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

    张大夫抬眼,发现谢淮正用一张白布,来来回回、慢条斯理地擦着手。

    一灯星火照在谢淮锋利的轮廓上,这时看不清他被涂得丑陋不堪的脸,只见那修罗一般冷静的神情,与那半明半暗间,独一份的气质。

    “那……那个人贩子死了吗?”张大夫问道。

    那个男人确实是个投机倒把的人贩子,坑蒙拐骗、逼迫孩子们卖身,想方设法压迫这群孩子,待看到再也压不出油水了,便以两脚羊的名头卖掉。

    谢淮在昏灯之下,嘴角勾起一个冷笑,“我还不至于,为他背上人命案子。”

    他抽出来一张带着血的破纸,上面密密麻麻都是手指印,“我把那个畜生逼孩子们画押的契约带来了。”

    张大夫都不敢看,上面的手指印何止是现在的五个,起码有了三四十个了……

    以前的那些孩子到底去了哪里呢?

    张大夫不敢深究。

    谢淮右手握住左手手腕,慢条斯理地旋了一圈:“只不过,他活不了多久了。”

    “我脱光了他的衣服,在他脸上把整件事刻了出来,绑到了官府外。”

    “你做这些的时候,有没有人看见?”张大夫有点担心。

    别人倒是不怕,但这人不同,这人气质态度都不似一般人。

    何况小荷发现他的时候,那些伤势也不似常人可以造成的。

    小荷真是,虽说不亏待自己,吃得确实是好。

    但也要有点顾忌,不能见到好的就吃啊。

    这人背后的身世,可不是小荷一个区区的小奴隶能够应付的。

    “没有。”谢淮把那张纸放到灯火之上,须臾,火苗上窜。

    “我做得很谨慎。”

    绚丽的火光映照着他冷酷的侧脸,只一个轮廓就已经英俊得逼人。

    ………………………………………………

    小女孩听说男人已经被扭送去了官府,狠狠松了一口气,“恩公,不知高姓大名!”

    孩子十来岁的模样,小小的脸上已经有了不符合年龄的坚毅。

    “阿松。”谢淮从没想过做好事不留名。

    小女孩告诉谢淮,她叫徐阿香,少年叫朱元宝,还有三个小的,她也一一介绍。

    “以前也有个姐姐,常常给我们买馒头吃。”徐阿香怀念说道,“哥哥和姐姐人一般好。”

    “那个姐姐长什么模样?”谢淮好奇问道。

    他手执了一根木炭,徐阿香回忆着,说着那好心姐姐的特征。

    不多时,一幅栩栩如生的画像在谢淮的炭笔下诞生。

    “是不是这个样子?”

    徐阿香左看右看,惊喜地点点头,“就是这样就是这样,阿松哥哥好厉害!”

    “只不过我认识的姐姐还要瘦一点。”

    谢淮展颜笑了,“她是我的妻子。”

    “你们记住,她叫做小荷,荷花的荷。”

    “唯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他又默默念道,“这次也是她让我来看看你们。”

    谢淮没想过做好事不留名,但他想把孩子们的这一份感激让渡给小荷。

    徐阿香和孩子们都眼泪汪汪的,全都千恩万谢。

    张大夫看在眼里,又是欣慰,又是默默叹了口气。

    他把谢淮拉到一边,“这几个孩子,你不会要养着吧?”

    小荷自己是一个小奴隶,而谢淮压根就是一个黑户,他们连自己都吃不饱,怎么去养这么多孩子啊。

    谢淮好好生生把那一枚银子放到张大夫手里,“这是几个孩子的诊金。”

    “这太多了。”张大夫摆手。

    “这些不止是这次的诊金。”谢淮解释道。

    “更别!我是开医馆的,不是开善堂的,别把孩子扔给我!”张大夫手摆得更大了。

    他生怕谢淮留下一些钱就跑路,让他单身大好青年,一日之间喜得五娃!

    “想什么呢?”谢淮奇怪地乜了张大夫一眼,“我会教授孩子们谋生之法,只是以防他们运用之时被揍,到时也好到你这处医治。”

    张大夫:“?”

    哎哟喂,这遭天杀的是教了什么法子?

    “你可不能教他们烧杀抢掠啊!”张大夫急呼。

    “想什么呢?”谢淮一笑,“不过是教他们去那群贵族世家门口站桩打秋风。”

    “世家最好面子,这群这么衣衫褴褛的孩子往门口一站,铁定丢面。”谢淮继而解释,“要赶走他们,最好的办法就给些馒头大饼打发了。”

    “云朔这么多世家,一家打一次秋风,慢慢来,轮流来,打完了咱们便再来一次。”

    张大夫没想到谢淮还有这么厚脸皮的无赖一面,“不行不行,要是世家冲出家丁来打孩子们怎么办?”

    “家丁一打他们就叫,看看谁丢面。”谢淮双手环抱,嘴角肆意,“要真被打了,不有你张大夫吗?”

    张大夫掂量掂量被硬塞到手里的银子,觉得更加沉重了,“要被打坏了怎么办?”

    “孩子们皮实,打着打着也习惯了。加之世家也不敢真正下死手了,要是真当街杀了人,你以为官府吃素的?”

    张大夫倒吸了一口冷气,他能清楚感知到,眼前的男子的聪慧和大胆。

    适应性强又懂灵活变通。

    这种方法一般人绝不会想到,此人不但想到了,还考虑到了各种状况。甚至还狠得下心,去放任孩子们挨打。

    是啊,这样的乱世,孩子们必须挨打。

    挨着挨着,皮糙肉厚才能在弱肉强食的环境里活下来。

    这才是授人以渔的最好办法。

    张大夫难以预料眼前之人的身份,但他明白,真实的谢淮一定极其可怕。

    ………………………………

    谢淮走了之后,是夜,阿花偷偷从布告栏偷了一张布告。

    “张大夫,张大夫!”阿花偷偷来到暗室里。

    “你还记得遛鸟兄的长相吧?”张大夫沉声问道。

    阿花视死如归地点点头,“记得。”

    “布告栏里,有没有长得像的通缉犯?”张大夫又问。

    阿花把那张布告从怀里取出来,摊开来给张大夫看——

    就算是有一定程度的丑化,那张布告上的面孔依旧英俊得惊人。

    正是在他们医馆的暗室里躺了整整半个月的男人!

    张大夫眼睛睁得锃圆,他看到了那张通缉令上男子的身份——

    当朝六皇子,原虎豹骑主帅,领十二卫大将军——谢淮。

    小荷真是……真是女中豪杰啊,什么都敢吃,也不知这是捅了多大一个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