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炯阴沉着脸翻上马背,狠抽了下马臀,直奔兰蔻坊。
此时的杨炯一股邪火憋闷在胸。自从回京,整个长安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自己,先是颜夫子的中枢令旨,后就是李淑那模棱两可的交代。
以前这背后之人或是在针对权贵,或是激化李淑和李漟的矛盾来谋利。可自从回京城后,先是冰雪城发生命案,现在又是兰蔻坊,这是明显冲着自己而来。
杨炯实没想到,自己刚回家,饭都没吃上几口,就被这背后之人强拉入了局,气闷之情可想而知。
这般想着,乌云踏风,已至兰蔻坊外。
兰蔻坊万掌柜是一三十一岁的寡妇,家中男人已经死了十多年,本来只能靠纺纱为生抚养幼子,却因太过拼命,惹恼了其他织娘,备受排挤,最终遭陷害解雇。
孩子等着钱读书,婆婆等着汤药费,走投无路的她险些一脚踏入红楼。
许是天可怜见,兰蔻坊正在招香娘售卖香水,这万娘子打算再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于是那踏入红楼的半只脚收了回来,迈进了当时已如日中天的兰蔻坊。
按照她的年纪,早就过了兰蔻坊招工的标准,万娘子心如死灰,刚要离开,却正赶上兰蔻坊的姑娘下工,她们统一着装,年轻美丽,自信张扬,成群的相约去冰雪城喝杯最新出的啤酒。
这群姑娘们于她身边而过,那兰蔻坊香水特有的香风萦绕,让万娘子一下子找到了人生的方向。她确信,这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于是乎,这万娘子想尽办法了解兰蔻坊的一切,一次次面试,一次次被拒绝,也算是成了兰蔻坊的名人。
上天总会眷顾一直努力的人,李渔来到兰蔻坊查账,知道此事后,便给了她入职的机会。
这万娘子一直憋着股子狠劲儿,也算是没给李渔丢脸,一路凭借着自己的业绩和努力,短短数月便进步神速,也正是前几日才提拔上兰蔻坊大掌柜。
万娘子也是头一回遇到命案,不过自从进入王府核心的圈子,她早就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寡妇,如今倒也是能八面玲珑,四下联络,暂且稳住局势。
“少爷,您来了。”万娘子急忙躬身行礼。
杨炯翻身下马,脚步匆匆:“三法司的人来了吗?”
“没!我最先封锁的现场,随后立刻联系的了摘星处的六丑和八归来查验尸体。第一时间传消息回了家,现在才打算去通知三法司。”万娘子一边说,一边引着杨炯上楼。
“嗯,做的不错。不过这事八成是有人要找咱们家的事,估计三法司的人很快就会得到消息,你带着人去准备一下,莫要起了冲突。另外,通知金吾卫来维持秩序,放那些喜欢看热闹的百姓进来,不必如此遮掩,越是遮掩就越落了下风,反是不好。”杨炯抬眸看了眼守备森严的案发现场,沉声吩咐。
万娘子雷厉风行,低声应了一句,匆匆下楼而去。
杨炯步入现场,还没等询问情况,却见一红衣女子闯入眼帘。
“谭花?!”
那女子被赤红皇城司锦秀服包裹,婀娜多姿之态尤为夺目,尤其是那傲人的双峰,简直是云堆雪耸,玉壶春满,生平仅见。
“嗯,你不是刚到家吗?饭都没吃就来了?”谭花撩开死者的后腰衣襟,自然地随口问道。
杨炯跟谭花也算是老相识,当下凑上前去,帮着向外扯开死者的外衣,无奈叹道:“别提了,刚吃三个饺子。对了,你怎么来了?皇城司什么时候管起凶杀案了?”
谭花并未急着答话,待看到死者后腰上的黑手印后,这才指给杨炯,道:“看这个,吐蕃莲花寺蕃僧的绝神掌,这种功夫阴毒非常,修炼者需要从小跟死尸为伍,搬运尸体,涂抹尸油,沾染尸气,直到尸毒入体,才能用秘法修炼此邪功。
据说,这功夫想要大成,至少要手触数千尸体,可正常人上哪去找这么多不间断的尸体供应,而吐蕃密宗盛行,恰恰有这个条件。”
“这么说,凶手是吐蕃的人?”杨炯听了这话,眉头紧锁的看向谭花。
谭花收回目光,双手环胸,解释道:“南边七公主闹得凶,将大半南诏都打了下来。吐蕃、孔雀国、大越国、占城国、蒲甘国、吴哥国等都密集向长安派遣使臣和谍子,皇城司一直密切监视着他们动向。
前几日,八公主的镇武司传来消息,长安突然涌现了数十高手,另外还有一些降头师、番僧、采珠女等杀手,我们第一时间就锁定了大部分,这次也是寻着蛛丝马迹,才找到这来。
我推测,大概率是吐蕃所为,但是吐蕃部落众多,目前还不知道具体是哪个部落,还是他们整体的意志。”
杨炯听了,心下陡然转冷:看来事情越来越复杂了,真是什么宵小都想坐上棋盘执棋,当真是不知所谓。
这些南方小国显然是被七公主的凌厉手段给吓得够呛,生怕自己就是下一个南诏。
按照往常,大华开战前总是会有诸多预兆,更是会明发檄文,对于此,他们早就习以为常。
毕竟,大华乃天朝上邦,发兵即是数万乃至数十万,南国地形复杂,土地贫瘠,拖上个一年半载,待大华后勤吃力,再上书请罪称臣,大华便会象征性的申饬一二,只得了个大义的名声,并无其他实质性的好处,这战争游戏双方心照不宣的演了数十年,可自从大华同西夏国战胜利后,一切仿佛都变了。
无论是威震天下的杨炯还是镇守南疆的七公主李溟,一改之前的作战方式,不宣战,没征兆,奇兵突袭,直取国都,根本不给他们投降认输的机会,极如狂风,迅如烈火,动辄屠龙弑君,灭族平城,这他们哪里还坐得住,纷纷遣使入京,希望能弄清楚,大华到底对他们是个什么态度。
小国就是如此,其中有战略者少之又少。众多国家中,免不得会有些按耐不住的,有些在不知所谓的,有些阴鸷诡谲的。
而这次,很有可能是杨炯在南方开辟的茶马古道和咖啡商路被吐蕃一些部落给看上了,想要通过制造混乱让自己焦头烂额,无瑕南顾。
想明白了这些,杨炯面色极冷,转身看向阿福:“去通知南方诸国主使,一个时辰内赶来兰蔻坊,赶不来的,就可以回国告诉他们君主准备后事吧!”
阿福面色也不甚好看,自家少爷为了大华,除夕都不在家中团圆,好不容易回了家,饭都没吃上几口,就被这群蛮夷给弄了来,而且还接二连三的在自己家闹事,当真是不知死活。
当即,阿福那自小养成的贵气陡然一升,扫了眼周围的相府亲兵,面色阴沉的怒吼:“走!”
话落,一路通知鸿胪寺,一路由阿福亲自带队,长刀出鞘,直趋使臣驿馆。
“镇南侯出去一趟,脾气倒是涨了不少!”大理寺卿张灵缓步登上二楼,嗤笑走来。
杨炯冷冷扫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学子案最初卷宗,明日正午前送到本侯府上,我要复核。”
“现在卷宗被刑部和御史台调走大半,三法司上下都在查这案件,想要调回卷宗,至少要三天时间。”张灵面色不变,官场上那一副推诿扯皮之态,着实令人生厌。
杨炯面色冷寒,一字一顿道:“那是你的问题,本侯只要结果,我以审刑院的名义给你下令,明日本知事若看不到卷宗,那就由大理寺少卿来提供,少卿无法提供,就由大理寺正提供,以此类推。如今春试在即,最不缺的就是上进之士,大理寺若想做新政试点,本侯乐意之至!”
张灵双目圆瞪,冷哼一声立在原处,再不言语。
“哎呀呀!这是怎么了这是?都是为国尽忠,皆是为了查出凶手,没必要如此说话。大家都消消气,别百姓看了笑话。”恰在此时,刑部尚书洪必大皱着老脸,满是堆笑的走到两人身前,出声缓解气氛。
杨炯对这个官场老好人早有耳闻,洪必大出身寒门,可却偏生了一副八面玲珑性子,于官场沉浮多年,明面上十三不靠,可却和谁都能搭上关系。
从最初的皇帝、太子,再到现在的颜夫子,此人这刑部尚书的位置可谓坐得稳如泰山,无论上头如何变幻,竟然都没有人去动他,这一点着实令人钦佩。
“洪尚书,就你一人?”杨炯皱眉询问。
洪必大轻笑一声,回应道:“老朽一个足矣,有镇南侯主理此事,我刑部也算是再不用担惊受怕,那卷宗我已经令人送到府上,辛苦镇南侯为国分忧啦。”
杨炯冷笑一声,讥讽道:“你刑部倒是摘得干净!”
“这是哪里话,只要知事吩咐,刑部定当全力配合,绝不推辞!”洪必大立刻表态,空口承诺张嘴就来。
杨炯懒得跟这官场老油条磨叽,当即沉声开口:“洪大人,安排你刑部的人查验死者身份。张大人,待各国主使到来,带几个不老实的进大理寺审几天!”
张灵听了这话,皱眉开口:“镇安侯,别怪老夫没提醒你,私下召见各国主使本就犯了忌讳,无凭无据捉拿使臣,更会闹出大事来!恕老夫不能听令,若镇南侯执意如此,大可以去找公主,由内卫诏狱协办。”
“呵!张大人,看来你对公主抓你儿子进诏狱的事耿耿于怀呀。你若觉得你儿子煽动书生谤君的罪名不实,大可以去中枢理论呀,再不济也可以去找魏王呀。怎么,他过河拆桥,不管你了?”杨炯缓步走到张灵身前,大声嘲讽。
“哈哈哈!杨炯,背后言人可不是君子所为!”李泽刚一入门,就听到杨炯的话,大笑着朝二楼呼唤。
“参见魏王殿下!”众人纷纷躬身行礼。
李泽对杨炯这随意拱手敷衍的行礼浑不在意,缓步走上二楼,沉声道:“听说你要找那些使臣麻烦?”
“不是我要找他们麻烦,是他们要找我大华麻烦!你也看到了,跑我兰蔻坊杀人,我倒要看看这些宵小要干什么?”杨炯冷漠回应。
李泽听了,咬咬牙,沉声道:“户部新政,拿不出钱!大华经历国战,民生凋敝,兵部再不能强征兵卒,七妹在南诏还需时间稳固占领的土地,你莫要冲动,若再开战事,朝中公卿绝不会同意。
你刚得胜回朝,本就处在风口浪尖,如今私下招见使臣,本就犯了忌讳,再弄出些事来,纯属是自绝上进之路。”
杨炯审视地上下打量李泽,半晌,嗤笑出声:“你这突然的关心,真让我有点不适应,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是亲兄弟呢。”
“这有何难?只要行章瞧得起本王,咱们现在便可结拜!”李泽目光炯炯,嘴角始终挂着微笑。
杨炯愣愣的看着如今大变样的李泽,沉默良久,意有所指的叹道:“权力真是个好东西!”
“确实!”李泽无非是借机摆明态度,自己也知道跟杨炯不是一路人,见他如此回应,当下就随口应了一句,转身看向匆匆赶来的各国使臣,再不言语。
杨炯心底冷笑,扫了眼渐渐浮出水面的鱼龙,小声呢喃:“今晚可真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