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目前为止,军里发生的重伤兵死亡,他们这些医师没被追过什么责任,要求写什么报告。
更没有医闹。
想到这里,明洛的心情又沉默了几分,不是伤亡士兵的家眷不想闹不想哭,而是不能。
交通艰难信息闭塞的这个时代,叫那些一辈子没出过门的妇孺老弱怎么‘讨公道’?
一路走来就是危机重重,搞不好都被人卖了。
因为有平娃的自告奋勇,明洛便指了他一人值守,叫其他人都去睡,虽然肯定睡不好。
她也裹着大袄在一处有所遮蔽的角落靠着软垫闭上了眼,明天怕还得折腾一日呢。
如明洛所料,次日天都没亮,就有巡逻的卫兵一处一处地来喊,说是还要抽调医工去离战场更近的地方。
明洛不能叫累了一宿的平娃去,也不好让医术水平在及格线边缘徘徊的平成去。
所以责无旁贷地,必须是她。
这日很不幸地,北风重新卷过大地,漫天大雪自清晨落下,飘飘洒洒,如白棉扯絮。
明明已经快要步入春日,结果所有人当头淋了白雪,明洛抬眸看向被雪覆盖的那些尸体。
那些尚且来不及善后的战场痕迹,通通因为这场及时雪,无声无息湮没在天地之间。
遍地狼藉的断肢血迹,随处可见的破败旗帜和军械,她在其中如白鸟般穿行而过。
“宋医师!”
不知是谁奋力叫唤了她一声。
她本能回头,却依旧被莫名的肢体触碰拉扯,惊恐之下,她格外用力地挣扎,甩开了对方。
她惊魂未定地往这个方向看,偏偏这回不是敌军没死透的将士,而是一名打扮和唐军相近的‘丧尸’。
这具丧尸仅仅是回光返照地抽搐了下,旋即倒在纷纷扬扬的雪中再无一丝动静。
她目光清冽如冰。
可寒意一点点地自脚底生起,像是大雪里弥漫开的雪雾,缓和却强势地侵占内心的每一寸。
她眉头紧锁,平复着这份走在尸山血海里的悲凉苦涩,忽的明白了昨日所见的秦王为何如此苦大仇深。
凭哪个良知尚在的正常人,都不可能做到完全无动于衷,能够维持住心境不被击垮。
太难了。
“这人没救了。”明洛看向方才提醒她的人,不是旁人,正是裘三,他骑马过来。
“这片差不多了。”
裘三并未上战场,这两天一直作为善后的部队徘徊在这片无数孤魂野鬼游荡的修罗场上。
明洛帮着一位唐军士卒抬上担架,灵敏地发觉不远处的一丝响动,裘三也注意到了。
显然,他的动作更快些。
明洛亲眼瞧着裘三毫不犹豫地上前补刀,从容不迫地割破了对方本就覆盖着黑紫血沫的脖颈。
是没死透的敌军。
不过这一刀像是割在她的身体,如同这日呼啸刮过的北风,凌迟在她裸露的肌肤上。
“走吧。”
裘三习以为常,甚至还为这两日收割的军功感到一点小确幸,不枉他走在这片冰雪间,鞋底都被雪水浸透了。
明洛逼迫自己麻木起来,不断告诫自己,她终将会被这个世道同化,她在不久后的将来也能如此漠视人命。
这一次出营并未给她带来丰硕的成果,除了平添几个伤情严重的病患外,又在她心上压了沉沉份量。
临时医务营很快被通知撤离。
明洛对军令维持了静默,视线在许多不方便移动的重伤兵身上徘徊,终究在传令兵离去的那刻叫住了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