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凤湘那天哭了很久。
一直到深夜。
后来,她就联系不上吕传了。
她知道,吕传一定是偷渡出去了。
隔着汪洋大海,她再也联系不到她的丈夫了。
自那天起,吕传就失联了。
也怪不得会失联。
否则,一个人在国内,即便是换了手机号码,总归是能找得到的。
国外就不一定了。
吕轻歌对于那些都不太有记忆,只是记得自那些争吵之后,母亲的精神状态越来越糟糕,对她的约束越来越严重。
她的直接体验感是越来越严重的被管控。
甚至忽略了,这其实本不正常。
“她给我爸爸打的最后一通电话,我爸是想要偷渡去国。”
陆夙州听了,眼皮忽然猛地一跳。
“那封信你妈妈还保存着吗?”陆夙州问,“匿名信。”
吕轻歌:“我不知道,我要回家去找找。”
陆夙州点了点头,“先别想了,今晚就这样吧。”
陆夙州出去到阳台上给陆母打了个电话。
“妈,我今晚不回去了。”
陆母一听就精神了。
“怎么,跟轻歌有情况?”
陆夙州还没回答,就听见听筒那边陆宇轩蹦跶过来,“什么什么什么情况?”
陆宇轩已经把耳朵贴到陆母手机另一边了。
陆夙州:“……”
他说:“没什么情况,你们别乱猜。”
陆母拖长了音调:“哦——嗯,你不用解释。”
陆宇轩隔着手机:“解释就是掩饰!”
陆父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掩饰什么?”
陆宇轩:“我哥跟轻歌姐今天在外面过夜了。”
“……”
陆夙州捏了捏手指关节。
死小子。
……
病房里是有两张病床。
吕轻歌在靠墙的那一张床上仰面躺着,看着天花板。
她的心很重。
陆夙州走过来,看吕轻歌还睁着眼睛,就问她:“不困?”
吕轻歌:“嗯。”
陆夙州侧靠在床边:“我跟你讲讲我吧。”
吕轻歌:“好。”
陆夙州其实出生在一个很轻松平和的家庭。
他的父亲不算是一个很有拼搏劲头的人,他最在意的是妻子和儿子,所以公司并没有做到很大,交到陆夙州手里的时候,尚没有上市。
因为父母待人平和进人,也就没有要求过陆夙州的成绩。
倒是陆夙州,从小到大都是优等生,全校第一的宝座没让过,最后高考那年还是理科状元,几所大学都争着来要录取。
“那陆宇轩呢?”
“那是太差了,”陆夙州提起弟弟来,眉头一蹙,“数学考个个位数,他出去买个菜都能叫人给骗了。”
吕轻歌笑了出来。
“我觉得有可能。”
陆夙州:“基因走偏了。”
吕轻歌想起陆宇轩估计听到这话那瞪圆眼睛的臭屁模样,嘴角就没往下压过。
陆夙州说:“刚开始接手我爸留给我的公司,其实并没有想象中容易,他不思进取很多年了。”
“你这么背地里说你爸,怕你爸是要打你。”
陆夙州:“这是我爸原话。”
他爸自我评价:不思进取很多年了,就坑了我儿子。
不过,他爸也没想到,陆夙州会在接手公司后,把公司做大,甚至成为了上市企业,还跨国和国际上接轨有了生意。
陆夙州:“我在国那边有些人脉,你到时候把城市和地址发给我,一定会有你爸爸的消息。”
“嗯。”
这是吕轻歌今晚忧心所在。
陆夙州知道症结所在,给了吕轻歌保证。
过了许久,吕轻歌闭上了眼睛,呼吸也变得平稳下来。
陆夙州小心从床上下来,给吕轻歌掖了掖被角。
其实,他今晚给吕轻歌讲自己的家庭,告诉吕轻歌他的父母都是什么样的人,告诉她兄友弟恭。
他是有私心的。
他想要她知道。
如果选择他,就是选择了一个安稳平和的环境,选择了平安喜乐。
他家虽然不是像是徐家那般豪门显贵,却是小富即安。
陆夙州知道。
吕轻歌心里有一杆天平。
他不需要叫那天平的砝码全都堆在他这边。
他只需要,比对面的砝码多一克,就足够了。
……
吕轻歌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
她做了一晚上的梦。
她甚至在梦里复盘出了母亲口述的那个时候的场景,以及那个时候尚还在上高中的她。
这样一夜满梦,导致第二天醒来,精气神就不那么足。
陆夙州醒的更早。
等吕轻歌醒来的时候,陆夙州已经去买好了早餐。
“洗漱了吗?来吃早餐。”陆夙州说,“我给你妈妈那边也送了早餐,她看起来还不错。”
吕轻歌坐在床边没动。
陆夙州走过来,在她眼前晃了晃。
陆夙州:“梦游?”
吕轻歌:“没有,我就是醒醒神,闻见包子味儿就彻底醒了。”
陆夙州把袋子掀开,用手扇了扇。
“有味儿吗?”
“有。”
吕轻歌洗漱过后,咬着包子就去隔壁找她妈了。
吕凤湘也正在吃包子。
母女两人口味都是出奇的一致。
“妈,我待会儿还要上班,我改天再来看你。”
吕凤湘:“去学校好好读书啊!像你哥哥一样,拿个全校第一回来。”
吕轻歌刚打算顺着吕凤湘的话往下说。
就算第一拿不到,海口还是可以夸一下的。
吕凤湘:“算了,知道你也拿不到,尽全力就好。”
吕轻歌:“……”
陆夙州送吕轻歌去律所的路上,就说起了宋老爷子的寿宴。
“你到时候如果去的话,礼我帮你备一份。”
宋老爷子是宋韫的爷爷,而宋韫又是律所的合伙人之一。
这种场合,都是默认要备上一份理的。
再说了,宋老爷子今年是八十整寿。
人老了,还能再有几个整寿呢,过一年少一年罢了。
宋韫在律所里也一直很照顾吕轻歌。
吕轻歌:“好,我也去,要准备什么礼,陆哥,我跟你一起去挑。”
……
上午,吕轻歌特别整理了昨天加班时的资料。
郑枫走过来,在她的桌面上轻叩了两下。
吕轻歌:“枫姐?”
郑枫:“徐律叫你把资料整理好送去他办公室。”
“好的。”
吕轻歌整理好资料,就去了徐璟的办公室。
徐璟的眼底也有红血丝。
他抬头看向她,接过她手中的文件夹随意地翻了两页,“昨晚没回家?”
吕轻歌:“你怎么知道我没回家?”
徐璟手中动作一顿。
“猜的。”
其实,他是驱车去了吕轻歌家楼下。
他等了一夜。
看那楼上的灯,自始至终都没有亮过。
而到了上班时间,吕轻歌也没有从家里出来。
而是从陆夙州的车上下来的。
徐璟自嘲的勾了勾唇。
问这些又有什么用。
吕轻歌也不会回答他。
徐璟看了一遍资料,确认无误。
“下午的庭审,你跟我一起去。”
吕轻歌:“好。”
她作为学生,看见过徐璟作为教授在讲台上的幽默风趣,作为律所的实习生,这一次,也看见了徐璟在法庭上的英姿。
他能敏锐的抓住对方证人话语之中的每一个漏洞进行反问,也能在对方律师攻讦的时候,立即根据法律条文阐述出对己方委托人有利的信息。
张弛有度。
也怪不得,他会被评为年度最有潜力的律师。
吕轻歌在跟艾丽莎的时候,见过了艾丽莎的庭审辩述,也看了艾丽莎给过的很多庭审录像,见过很多各色各样的律师或是检察官。
徐璟是让她看起来……最舒服,且最有魅力的一个。
最后判决前,法官还是会倾向于双方进行调解。
调解的最后结果,给予了委托人的利益最大化。
年轻的女孩子拥抱了吕轻歌。
“谢谢。”
吕轻歌:“不客气。”
女孩子笑着问她:“你和徐律是情侣吗?”
吕轻歌愣了一下,“为什么这么问?”
女孩子说:“因为你们很默契,刚才在被告席上,他只要一个眼神手势,你就能把那么厚一沓资料准确地递给他。”
吕轻歌:“不是,以前是。”
女孩子有些惋惜:“抱歉了,不过挺遗憾的。”
徐璟已经和女孩子的父母交谈过。
女孩子朝着两人挥手离开。
吕轻歌拿出手机来,看见了手机上显示着的陆夙州的手机号码。
她拨通了电话。
“陆哥,刚才我在法庭上手机静音……嗯,刚出来,你给我发个地址吧,我打车过去。”
徐璟开车到路边。
“上车。”
吕轻歌:“我不回律所。”
“我也不回,”徐璟说,“上车。”
徐璟的车就停在门口。
来往的车辆和行人很多。
很多人都朝着这边看过来。
吕轻歌看了一眼手机上滴滴接单还要十五分钟,直接取消了订单,打开车门上了车。
嗯,后车门。
徐璟:“……”
他从后视镜看向坐在后车座的吕轻歌,眼神里有一丝不满,“你这是把我当成司机了?”
“也可以吧。”
吕轻歌在手机上操作了几下。
然后徐璟的手机里播报:【你的支付宝到账30元。】
徐璟;“……”
他抵在方向盘上,“你坐到前面来。”
吕轻歌:“副驾是你女朋友的位子,被她看见了不好。”
徐璟额角的青筋轻轻跳了跳。
心头那一点隐秘的火,一点一点复苏。
他从后视镜看吕轻歌。
吕轻歌也和他对视。
“如果不行的话,那我就下车另外找车了。”
她的手刚覆上车门把手,徐璟就已经落了车门锁,发动了车子。
和徐璟在一个空间里,吕轻歌低着头,看似是在翻手机,可实际上,手机上的新闻消息,她一个字都没有看进脑子里去。
徐璟对她的影响还是很大。
即便现在因为陆夙州的介入,淡化了这种潜意识里的影响,可在和他共处一室的时候,脑子就乱了。
真正的心如止水是不爱了。
可她没有。
她做不到。
哪怕当时徐璟在分手的时候伤她最深。
她自己胡思乱想之际,没有发现车子已经驶离了原本的轨道,并没有按照去古董市场的路走。
车辆开上了盘山公路。
看见路两边的密林,吕轻歌才回过神来。
“这是……”
她看向徐璟:“你要带着我去哪?”
就算徐璟不回答她,她也看出来了。
这个地方,徐璟带她来过。
那个时候,他骑着摩托车,后面载着她,过弯的时候摩托车漂移而过,惊险刺激。
吕轻歌那个时候抱着他的腰,紧紧的贴着他的劲瘦的后背。
徐璟把这辆私家车当成了赛车去开。
吕轻歌坐在后车座上,本来没有系安全带。
在没有得到疯子徐璟的回应后,摸着安全带先系上了。
这一次,车开到了山顶。
开到了彻底没有公路的劲头。
车停稳后,吕轻歌直接开车门下了车,就去找树坑去吐了。
只不过就是头晕目眩的很,吐倒是没吐出来什么。
徐璟也下了车。
“坐前面副驾会好一点。”
吕轻歌瞪了他一眼,“来这里干什么?”
徐璟:“来这里看看。”
车已经熄了火,就停在断头路的尽头。
见徐璟往前走,吕轻歌也在后面跟上了他。
距离山顶,目测看上去只有一小段。
爬上去,却几乎要了命。
等到到达再无路可走的山顶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透了。
山上这边手机信号都没有。
徐璟朝着山崖边走。
他距离那边缘很近。
近的几乎鞋已经出了边。
他轻微移动一下,那山崖壁上的沙土簌簌下落,滚入万丈深渊。
山上的风很大,夜空也很辽阔,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像是渡上一层银粉。
“小轻歌,你说我现在要是跳下去,会怎么样?”
这句话,还真的叫吕轻歌吓了一跳。
她本来都不敢往山崖边上走。
“徐璟,你靠过来点。”吕轻歌有些怕。
她缓慢的朝着徐璟那边靠近,尽量不去看那黑布隆冬的山崖底部。
她并不恐高。
可是她对黑色的东西有着由衷的恐惧。
夜晚的山崖,夜晚的水面,就像是有个怪物会忽然从漆黑中爬出来一样。
她触到了他的大衣衣角。
“徐璟,你过来。”
她顺着他的衣角,牵住了他的手指,握住了他的手腕的同时,猛的一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