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中，连祁仿佛看到一片静谧的村庄，她神情恍惚的四处张望，终于看到了不远处坐落在一条小河旁的小房子。
这座远离村落的小屋用黄泥简单的磊筑而成，屋檐用山上打来的野草晒干铺上，偶尔遇到大风天这屋顶上的茅草总会飞走一大片。
茅草下压着破漏的瓦块，靠着上面层层累积的茅草才能勉强抵挡住风雨。
院子外围了一圈简陋的篱笆，一个不大的小园子就在院子东侧，一个身材健硕的男人正扛着锄头在里面打理菜园。
看到了熟悉的景象，祁连蓦然觉得心底一片热意，眼底不由得闪过一丝晶莹，好似已经许久许久不曾来到过这个处处充满回忆的家。
“老三回来了？”鲁大挑着水从河边回来正好看到了就呆呆站在那里的祁连惊喜出声：“站那儿干嘛呢？还不赶紧过来。”
“把身上的东西放一放，快坐着歇歇喝口水。”
见到林棋，老大也放下了手里的锄头走过来拍着他的肩膀笑着说道：“还得是咱们老三读书人，瞧瞧这模样！怎么样，累了吧？”
“大哥，二哥？”连祁怔怔的看着面前的两人，那脸上和煦的笑容不似作假。
连祁终于回过神来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着的衣服，再看看肩膀上已经空荡荡的包袱，那些被他深隐在心底的回忆重又涌上心头。
是这样，是这样！
“老三怎么样，这次去京城感觉怎么样？”
“对啊，那个什么榜的出了吗？咱们老三要做官了？”
“我瞧着咱们老三就不差，这做官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嘛！”
“我，我……”祁连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看了看大哥又看了看二哥，一股无名的愧疚瞬间涌上心头。
“我落榜了……”
这段过往在他心底曾被一次又一次提起，他记得自己当时什么也没说，心情烦闷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三日，后来他的兄长们没再提起。
可是这一次，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很想将全部的事情都尽数说出来，他想将自己心底的憋屈和烦闷通通说出来。
他不想再去面对那些求而不得，他不想再去怀疑自己。
可是看着面前两人瞬间的手足无措，他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上京城有个官，直到现在祁连也不知道此人的名姓和官职，他的儿子参加了那年的秋闱，一举夺魁成了榜首，他的文章广为流传成了坊间人人称赞的美谈。
而他呢，因为名字中有一个连字，犯了皇姓的忌讳，被主考官直接给赶出了考场。
不仅如此，他还挨了一顿板子，在床上足足躺了日才能勉强下地。
身上的银子也花光了，他却最终名落孙山，而自己亲笔写就的文章却成全了一个连姓名都不知道的草包！
有权有势之人纵使没有能力前路依旧一片辉煌，而他穷苦中苦苦挣扎，却仍旧，仍旧看不到半分出头的希望。
这就是他，祁连，一个落魄的书生，除了腹中那零星的墨水以外百无一用。
自那以后他便彻底的放弃了秋闱，放弃了考取功名，昔日坚持的一切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泡影，自己那引以为傲的才华也成了压倒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
知道此时，明明知道自己并非此中人，可是看到这一幕幕昔日的景象，他的心仍旧在滴血般的痛楚。
若是当年，若是当年他没有名落孙山被人冒名顶替，他是不是已经成了一方官员，或许已经结束了外派的期限入朝为官，或许也能受人敬重受人爱戴。
他与兄长们也不至于落到那一步，不至于最终落草为寇，不至于过着打打杀杀躲躲藏藏的日子。
“没事儿，老三！”一个宽厚的大掌突然落在肩头，沉重的手掌险些压倒了他的身子。
“考不过就考不过，有什么干系？”
“你大哥我以前还出门做过生意，最后还不是败光了家产成了个庄稼汉？”
“你瞧瞧你这个小身板，就算再多三个你大哥也还养的起！咱们要读就接着读书，要是不读了大哥给你银子开个书馆，咱们做教书先生也一样高人一眼。”
“就是老三！你放心吧，大哥要是养不起你别忘了还有二哥呢！”鲁大也跟着笑了起来，他用力的拍了拍祁连的背，大笑着将人揽了过去：“你回来的正是时候，二哥我刚在河里捞了一条大鱼，咱们晚上烧与鱼吃！”
“知道你喜欢，鱼头和鱼尾巴都留给你！”
“走吧，进屋！”老大的菜园子也不打理了，推着两人就送进了屋内。
祁连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兄长们的宽慰，可是这一声声真切的话语他听在心里，却明白大哥二哥这么说了也会这么做。
可是他们的日子已经很艰难了，养了他并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可是他们还是一味的供养着自己。
世上至亲之父母大抵如此了罢！
正当这份温暖照在他身上渐渐笼罩起来的时候，眼前的一切却突然化作泡影消散了去，而面前的天地倏然暗淡了下来，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只白烛。
烛火随着清风摇曳，映着地上的身影也跟着晃动，连祁怔怔的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再抬头那一双不瞑的眼睛正死死的盯着自己。
屋子里安静的就好像没有活人的气息，连祁只觉得一阵恐惧伴随着窒息感向他袭来，好似要将他身前那为数不多的空气挤压殆尽。
“大，大哥？”
方才还是一片合乐，眼前却突然猩红一片，浓郁的血腥气铺面二来，他彻底不能呼吸。
窒息感让他眼前一片污黑，唯有那一片片的鲜血在此刻是如此清晰。
耳边似乎还能听到那人最后的呢喃：“报仇，报仇！给你二哥报仇啊！”
“老三．．．．．．”
“不，不，不！”连祁猛地大喝一声，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了。
“将军，山上匪徒已经尽数清缴，共计人头六十四人。”
“嗯。”许夏淡淡的应了一声，目光从连祁的身上移开：“将此人尸首收敛起来，我要带回安阳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