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呦睁开眼睛,看见孟漓川,似乎想说什么,可她实在太虚弱了,一点力气都没有。
南奚推着病床进去电梯,从里面冷冷看向孟漓川:“再也别让我看到你。”
金属电梯门缓缓合上,隔绝了两人的视线。
孟漓川的手还停在半空中,僵滞在那里。
第一次,孟漓川在南奚的话里,感受到了浓烈的恨意。
邱闻看得都不忍心了:“孟总,是不是还有什么误会没有解释清楚?”
孟漓川盯着自己的手,南奚的审视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记得刚回国那段时间,他明知自己的做法很过分,可南奚还是一声不吭地忍着,他连想报复的心思都舍不得再有。
后来,南奚对他有疏离,也有过几分恍惚的温暖。
就算回不到六年前,孟漓川也从没在南奚身上体会过绝情。
就像一面镜子,他失手打碎,想要重新拼起来,无论他怎么摆弄,镜片都不会划伤他的手,可就是再也拼不起来了。
孟漓川怔然许久,才缓缓收回手,语气里尽是颓然:“呦呦没事了,我们走吧。”
邱闻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是亲眼见过孟漓川有多认真的,那样高傲的一个人,为了南奚折下脊梁,恨不能把全世界都捧到她面前。
可感情的事,邱闻也说不准。
他跟在孟漓川身后,亦步亦趋地离开了医院。
病房里,南奚寸步不离地守着呦呦,按照护士的交代,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观察血袋里排出的废血,陪呦呦说话,让她不要陷入昏睡。
呦呦的麻醉反应很大,没多久就呕着嗓子要吐,吐得毫无预兆,南奚一遍遍给她清理打扫。
麻醉药效彻底过去,刀口疼痛折磨得呦呦很是难受,一直在喊妈妈。
南奚把手递给她,被呦呦放在无意识放在手里咬,她也默默忍着,一边让呦呦咬一边给她擦汗。
忙活了几个小时,天都黑了,呦呦终于好受一点,皱着眉头睡过去。
南奚坐在床头不敢离开,心里还想着沈听文的事。
唐栩到现在都还没回来,也不知道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正想着,唐栩颓败的身影出现在病房门前。
南奚的心脏重重一坠,想要开口时,嗓音是出乎意料的干涩:“怎么样了?”
唐栩低着头,一步步像个无知无觉的机器人,慢慢走进来,站在南奚身前,张口如云烟:“南奚,老师不在了。”
轰的一声——
有什么东西在南奚脑海里炸开,她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反应,站起来接住了唐栩即将倒地的身体。
“唐栩!”南奚用尽全力拦腰抱住他,“唐栩!你怎么样!”
唐栩像个提线木偶,倚靠在南奚身上,又重复了一遍:“南奚,我没有老师了。”
南奚只是眨了一下眼,眼泪便成串坠落。
“我上大学时,就跟着老师了,”唐栩平静地叙述,“他教我做医生要先做人,即使知道我以后可能会回到家庭,他还是毫无保留地传授我毕生所学,我在国外读书那几年的日子很难过,小老头走了不少人情关照我,我没有感受过父爱,他对我来说,就是我的亲生父亲……”
“南奚,我又没有爸爸了。”
唐栩和南奚一样,都是从小就在孤儿院被挑走,高门大户里亲情淡薄,他们都是没怎么感受过父爱与母爱的孩子。
越是没有,越是珍惜。
南奚忍着哭音,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唐栩的背:“你还有我,还有呦呦……对不起,唐栩,都是因为我……对不起……”
南奚没有办法不自责。
沈听文答应免费给呦呦手术,他是专门为了呦呦来到申城医院的,如果他不来,就不会遇到这么多事情,更不会连着两天手术,术前术后花费的精力耗空了这位老人不多的心神。
他竭力支撑着破烂的身躯,拿稳手术刀,却没留更多的力气,支撑自己的身体。
“过度劳累导致冠心病突发的猝死。”唐栩说,“一切都太快了,我们根本就来不及反应,刚上手术台时,心跳就已经没有了。”
事已至此,再多的安慰都是苍白的。
一向温润如玉的唐栩第一次在南奚面前脱下他的伪装,露出内里最真实的脆弱。
他骗过南奚很多,但关于沈听文的每一件事,都是他的发自肺腑。
唐栩在这个世上在意的人并不多,这个执拗的小老头一定排第一位。
唐栩是他最聪明最有天赋的学生,可就是总不把聪明用在正途上,别人都放弃了他,偏偏沈听文认为他还有救,把他收到自己门下当关门弟子,给他的医途保驾护航。
有时就连唐栩都唾弃自己卑劣,只有小老头毫无保留地相信他。
“南奚,我不怪你。”唐栩在南奚看不见的地方,眸底一片猩红,“冤有头,债有主,我不会忘记孟漓川所做的一切,要是没有他,老师不会死。”
南奚顿了顿,张口想说什么,只听唐栩的声音低了好几个度:“都是因为孟漓川,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不。”南奚下意识辩驳,话到嘴边,突然想起她和孟漓川,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孟漓川做的所有,也不过是因为她。
南奚闭了闭眼,淌下两行清泪。
“唐栩,我会用我的余生弥补你。”南奚向他承诺。
唐栩从她怀里退出来,不解地看着她:“那孟漓川呢?就这样放过他吗?”
南奚垂眸,低声道:“和他斗,你还会继续受伤的。”
没人比南奚更了解那个疯子,哪怕有机会可以置他于死地,他也一定会想办法,再反咬一块肉下来,最终的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
何况,这一切因她开始,就该由她结束。
然而唐栩的理智被愤怒灼烧殆尽,完全听不进南奚的话,他抱着她的肩膀:“从现在开始,我做任何事都与你无关,也请你不要阻拦我,好吗?”
南奚悲戚地看着她,想要摇头,可是一想到刚刚逝去的沈听文,南奚的脑袋仿佛生了锈。
“南奚?”
“我……”在唐栩的注视下,她最终还是说出了那个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