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忽然而至,长公主府内灯火昏暗,落叶婆娑。
容姜披着衣袍,坐倚在阁楼的栏杆上饮酒听雨,小黑跳入她怀里,扒拉着酒瓶。
她失笑,避开它的爪子,趁机揉了揉它柔软的毛发。
“怎么?你也想喝?”
“喵!”
它不满地挥着爪子,尾巴一扫一扫的,傲娇的模样,让容姜不仅失了神。
“果然是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猫……”
她把小黑抱在怀里,遥望着西北暗沉的天际。
“你说,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殿下若这么想念魏玄,不若我变成他的模样,聊解殿下相思之情?”
一声调笑传来,容姜偏眸看着晓寒生,仰脖灌了口酒。
“想死就直接说。”
晓寒生失笑,走到她身旁,解了栏杆上的竹帘,挡住了清冷的风雨。
容姜不满:“没看见本公主在赏雨吗?”
“看见了,但温槿最近正忙着医治南舟的眼睛,我可不想他明日还得赶来为受寒的殿下治病。”
容姜不屑地哼了一声,“我有那么弱?”
晓寒生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殿下醉了?”
“怎么可能?”
她反驳得十分迅速,晓寒生几乎可以确定,容姜醉了。
夺过她手里的酒壶,在容姜发怒之前,晓寒生给她塞了一瓶温酒。
“知道殿下身强体壮,但是秋雨寒凉,再加上酒气侵体,更容易生病。”
容姜握着温热的酒瓶,斜睨着他,漫着水雾的眸子亦有几分犀利。
“晓寒生,你如今胆子大了不少,莫不是以为我信任你,你便敢在我面前造次了?”
晓寒生拱手作揖:“不敢不敢,殿下如今是长公主,日后我还要仰仗殿下,岂敢造次?”
容姜呵呵,“魏玄就敢!”
晓寒生:“……”
算了,跟一个醉鬼计较什么。
“殿下心情不好?”
容姜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帘子上的流苏,“何以见得?”
“我听苏小织说,阿笙哭了一整日。”
“那应该是她心情不好,你想安慰人就去找她。”
“阿笙有苏小织陪着,我不担心。但是殿下素来不爱与我们谈心事,我也只好主动来安慰你了。”
“不需要。”
晓寒生假装没听见。
“阿笙与西梁九公主感情甚笃,她一时无法接受也是人之常情,殿下不必为此挂怀。”
“两年前扶离便知道了我的身份,他怀疑是我杀了扶姜。”容姜盯着虚空,忽而转头看他,“你觉得呢?”
“……”
容姜笑了笑,“你也这么想对不对?”
“我怎么想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阿笙怎么想。”晓寒生很快反应过来,正色道,“若是如此,殿下便不能留阿笙在身边了。”
“你觉得她会杀了我吗?”
“凭阿笙的本事杀不了殿下,但到底是个祸患。”
“我今日提出送她回西梁,她却要留下来,直到质子期满。”
晓寒生蹙眉,“殿下怀疑她别有用心。”
“她见过琴无相,此人神神叨叨,似乎颇有些本事,我只怕阿笙会受了他的蛊惑。”
晓寒生面色冰冷:“殿下不妨下令,我等去除了琴无相。”
“找不到了。”容姜道,“中秋那一夜,他便逃得无影无踪,谁知道他会躲在哪里。”
“那阿笙……”
“放着吧,到底是我欠她们主仆的。”
雨越下越大,二人对着茫茫雨幕,一时无言。
翌日,容姜宿醉初醒,头疼得不行。
外头有人敲门,她沙哑着声音不耐烦地问了一句:“谁?”
那人推门进来,容姜还以为是十四娘,抬眼却看见了端着托盘怯生生地看着她的阿笙。
“长公主,我来给你送醒酒汤。”
容姜渐渐回过神来,点点头,平静道:“放那儿吧,以后这些事交给公主府的下人就好。”
阿笙浑身一僵,低着头:“长公主嫌弃阿笙了吗?”
“我并无此意。”
阿笙泪眼朦胧地看着她:“阿笙知道,长公主不是阿笙的殿下,但是阿笙也很感激长公主这三年来的照顾,若没有长公主,阿笙也活不到现在。所以就让阿笙在离开之前,再为长公主做一些事吧。”
容姜沉默了片刻,才道:“随你吧。”
阿笙这才笑了,临走前又道:“对了,宗二小姐和小宗公子来了。”
长公主府正堂,宗媱一看见容姜,二话不说直接跪下,把宗弋吓了一大跳。
容姜脚步一顿,失笑道:“一大清早的,宗二小姐何故行此大礼?”
宗媱面有愧色:“宗媱错认了长公主,请长公主责罚!”
“那假公主为了伪装我,下了不少功夫,你被蒙蔽也是情有可原。”
“并非只是因为这个。”宗媱自嘲道,“宗媱一直以长公主为榜样,但没想到与长公主在秦府相处了那么久,却始终未能认出长公主。”
“若是连你都能认出我,我又能岂能平安地活到今日?”
见容姜并无怪罪之意,宗媱心里的负担稍稍轻了一些。
容姜道:“先前在秦府,多谢宗二小姐照拂。”
宗媱急忙摆手,惭愧道:“我并未做什么,长公主切莫为我论功。”
“并非论功,只是以二小姐的才能,深居后宅着实委屈了些。若你愿意,日后女学还是交给你,我相信凭你的本事,定然能完成我多年前的夙愿。”
宗媱红着眼眶,重重点头。
“蒙长公主不弃,宗媱必不辱命!”
容姜支开了宗媱,留下了宗弋,慢条斯理地品了口茶,眼眸稍稍一抬。
“哑巴了?”
宗弋闭嘴装死。
容姜轻笑:“之前在地牢里不是挺能说的吗?还想带我私奔?嗯?”
宗弋猛地抬头,脸色瞬间涨红。
“你……你耍我!”
容姜呵了一声,“我耍你什么了?”
盯着她的脸,宗弋始终不敢相信,眼前之人,会是那位叱咤大晟、手握重权的长公主容姜。
他移开眼,语气生硬:“你是长公主,你想做什么,自然不必跟我们解释。”
“既然知道,你还在生什么气?”
宗弋刚想反驳,扭头对上她那双笑意盈盈的眼,心跳都乱了几拍。
许久后,他才低声道:“我准备去北关了。”
“北关挺好的,正好磨磨你这臭脾气。”
宗弋瞪她,“你都不问我为什么去吗?”
“年初那一战,宗晋落下了旧疾,难道你还想看他拖着病体上战场吗?”
宗弋磨着牙,“容姜,你这个人真讨厌!”
?
容姜气笑了:“你哥都不敢直呼我的名字,宗弋,你胆子不小啊。”
他得意地扬眉:“不是你说我脾气臭吗?”
话音一落,堂内忽然又静了下来。
那种吵吵闹闹的熟悉感稍纵即逝,留给宗弋的,是无尽的落寞。
明明她就在眼前,可是宗弋知道,他们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临走之前,宗弋迟疑再三,还是问她:“谢景郁,真的是前朝太孙吗?”
“你哥告诉你的?”
“我无意间听到他跟顾大人说的。”
“谢景郁已经逃离京城,想来再过不久,就会揭竿起义了。”
宗弋看着她冷漠淡然的脸:“将来有一日,你若与他碰上了,你会杀了他吗?”
昔日同窗之时的场景历历在目,宗弋明知自己的问题毫无意义,但还是忍不住渴盼从她的回答里找到一丝对过去的留恋。
“不会。”
她一字一句道,“不是他死,便是我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