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梁扶姜,拜见皇上。”
她恭敬地行礼,俯首之时,容祁也压下了那不正常的心悸。
“平身吧。”
若忽略他锐利的审视,他的声线还算温和。
“这两日朕忙于政务,一直不得空去看望西梁殿下,殿下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扶姜受宠若惊,“劳皇上挂念,扶姜一切都好。”
容祁看她满面红光的样子,确实也差不到哪里去。
但想到自己又是中毒又是受伤,心情顿时不怎么好了。
“殿下救了朕一命,可想过要什么赏赐?”
扶姜义正词严:“皇上这话就见外了。西梁与大晟素来交好,皇上有难,我又岂能袖手旁观?”
“是么?”容祁淡淡一笑,语气却陡然严肃,“可朕怎么听说,西梁殿下是女子?”
扶姜诧异,立即否认:“这是何人所传的消息?简直是子虚乌有!”
“不巧,正是罪人钟离越的供词。”
扶姜义愤填膺,“没想到钟离越临死之前还胡说八道,想拉我下水,皇上圣明,定然不会中了他的诡计!”
容祁表情一凝。
他意有所指:“虽说是子虚乌有,但是现在朝中已有风声。”
扶姜难过极了,“皇上不信我?”
她的表情如此真诚,以致于容祁差点就松口了。
“朕自然信你。”他轻咳一声,回避着她的视线,“但是为了堵住悠悠之口,也只好委屈殿下接受检查,相信殿下也不会让朕为难。”
“皇上都这么说了,扶姜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她无奈苦笑,“反正扶姜寄人篱下,无人可亲,无人相护。一个罪人红口白牙,便可污我清白。我倒是不要紧,若是坏了两国的联盟,那扶姜便是罪人了。”
这番话勾起了容祁的些许懊悔。
倒不是懊悔自己贸然逼迫扶姜验明正身,而是懊悔钟离越对他的了解如此之深刻。
明知扶姜是此次平反的大功臣,钟离越故意在他面前提及扶姜的身份之谜,让容祁不得不向扶姜询问真相。
钟离越这是自己不好过,也想把所有人都拉下水。
这个所有人里面,包括扶姜,也包括容祁。
若扶姜是男子,容祁此举便是寒了有功之人的心。
若扶姜是女子,大晟势必不会轻易放过弄虚作假的西梁,届时只怕战火又起。
但是如钟离越所想,以容祁的性子根本不可能假装不知道,故而今日,他才不惜威逼扶姜。
“不过……”话锋一转,扶姜的语气陡然变得犀利,“我虽是质子,但好歹也是西梁王的胞弟,皇上该不会打算随便找几个宫人,让我难堪吧?”
容祁眉头一皱,此事倒是未曾想到。
他正欲开口,外头突然有宫人高声道:“皇上,顾大人有急事禀报!”
容祁拧眉,“让他等会。”
“顾大人说了,此事十万火急,是……是有关北蛮族的。”
容祁脸色骤变。
御书房的大门被打开,扶姜向容祁告退,转身离开之时,正好与顾宁知及跟在他身后的桑柘擦身而过,唇角勾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冬日西斜,霞光铺满了整座皇城。几株红梅探过宫墙,琉璃瓦上还覆着未化的积雪,远眺却可见草色青青,在寒风中抖着一抹初生的嫩绿。
扶姜倚栏而立,丛骁不知何时站在她身侧,同她一起眺望着皇城之景。
“我在南州时时常想象,能困住你的皇宫到底是什么样子。”
扶姜抿唇一笑,“如今见着了?”
他点头,“不过尔尔。”
扶姜喟叹:“好歹这里也是大渊与大晟的都城,是世人争权夺利的战场,在丛将军眼里,却只是‘不过尔尔’。”
丛骁偏眸看她:“那你呢?你喜欢这里吗?”
扶姜笑意不减:“喜欢。”
一开始只是迫不得已,后来以身入局,沦陷太久,她已是局中之人,脱不开身。
“母后与阿姐皆为权利而死,全军覆没的怀安军,更是无辜的牺牲品。若我不将权利紧攥于手,他们的死和我的所经历的一切,将毫无意义。”
丛骁沉默片刻,忽然道:“我准备回南州了。”
扶姜蹙眉:“为何?”
“京城有沈焰和顾宁知在,他们会保护你。我回南州,一来是照看微生氏,二来,也是想召集旧部,重新整军。若他日殿下起事,南州是你的助力,也是你的退路。”
扶姜胸口一热。
“丛骁,多谢了。”
晚风中,他冲她弯唇一笑,风霜浸染的眉眼不复年轻,却始终赤诚如往昔。
“殿下从来无须与我道谢。”
“帮我照顾好微生氏,如今局势尚未分明,我若是与他们纠缠太深,只会害了他们。”
丛骁点头。
离开之时,他留下一句:“容幸心里有怨,殿下还是早日与他说清楚为好。”
等他走远了,扶姜才忍不住叹气,喃喃道:“那个臭小子比魏玄还难哄,我怎么说得清楚……”
“殿下留步!”
扶姜在宫门口被顾宁知截住,像是怕她溜了一样,顾大人大步上前,面色阴沉如昏夜。
扶姜笑眯眯道:“哟,顾大人,好巧啊,你也来面圣啊。”
“难道不是殿下叫我来的吗?”
扶姜拖着懒洋洋的调子:“顾大人,药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哦。”
“故意把桑柘送到我面前,不就是想让我带着他进宫,当着皇上的面揭发钟离越的罪行,顺便帮殿下解围吗?”
扶姜轻轻眨了眨眼,也不否认。
“我这也算是给顾大人送了大功一件,顾大人生什么气?”
顾宁知彻底控制不住压抑的怒火,脸色难得显露出几分气急败坏。
“扶姜,你还真是不要命!明知道皇上对你起了疑心,你怎么还敢单枪匹马去见他?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今日我晚了一步,或者我不在府中,你又该如何脱身?”
她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顾大人怎么会以为,我只有你这一条退路呢?”
“你说什么?”
“就算顾大人不来,我也自有其他办法脱身,怎么可能真的任容祁宰割?”
顾宁知还在生气,以致于他都没有注意到扶姜直呼皇帝之名。
“日后再有这种事,你能不能提前与我打个招呼?”
“谨遵顾大人之命。”
顾宁知语气生硬:“桑柘被皇上留在宫里了,沈焰已经派了人暗中保护他,不会有事的。”
扶姜挑眉,“多谢顾大人了。”
他冷笑,“原来你嘴里也是有好话的。”
“顾大人帮了桑柘,也帮了我,自然是该谢的。”
如此正经的态度,反倒让顾宁知格外不自在。
“虽然这次皇上因北蛮族的事,暂且无暇管你。但你日后还需再谨慎一些,别被人抓住了把柄。”
扶姜敷衍地点头,目送顾宁知离开,唇角的笑才渐渐淡去。
哪里有什么其他退路?
顾宁知便是她唯一的退路。
至于为什么敢如此冒险,大概是因为,她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