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血溅在谢玉琅的白色的衣袍上,沉静的目光越过倒下的薛应,落在了对面的扶姜身上。
高悬的心落回了原地,扶姜紧握着剑,手因为那一瞬的恐惧而微微颤抖着。
谢玉琅凝视着她,薄唇轻启,似欲言语。
“大哥!”
谢景郁慌慌张张地闯入,焦急的脸占据了他的视线。
“大哥,你没事吧?刚才你怎么不躲开啊?”
谢景郁这一嗓子把众人的注意力拉了回来,一个个簇拥着上前,对谢玉琅嘘寒问暖。
视线被拥挤的人群阻隔,谢玉琅抬眸看去,钟离越却不知何时站到了扶姜身旁。
“殿下好身手。”
扶姜收起了剑,平复了一下剧烈的心跳,淡淡道:“护师心切而已,钟离大人谬赞了。”
“是我谬赞,还是殿下深藏不露?”钟离越眸色渐深,意有所指道,“殿下在京七年有余,可我却仿佛觉得,殿下越来越陌生了。”
扶姜噗嗤一笑,“钟离大人这话说的,好像你我之前有多熟似的。”
二人对视着,一个面色沉静,一个笑颜微凉。
“扶姜。”宗弋和沈炽大步走来,皆是防备地看了钟离越一眼,后者漠然收回视线,转道去处理薛应的尸体了。
待他一走,宗弋便迫不及待问:“他跟你说什么了?钟离越不是个善茬,你最好离他远点。”
扶姜挑眉,“你这是在关心我?”
宗弋表情一黑。
沈炽忙问:“殿下,你是怎么知道寂虚堂内有密室的?”
扶姜解释道:“昨夜我在寂虚堂后院发现了有人走过的痕迹,墙面上还蹭上了血迹,我便猜测,薛应定然是在杀了贺云中后从后院逃离,再伪装成初至寂虚堂,从凶手变成这场命案的目击证人。”
宗弋拧眉,“这跟密室有什么关系?”
“书院被封锁了,楚易逃不出去,我们却又找不到他,所以他一定是藏身在某处密室或暗道之内。而昨夜时间紧迫,薛应根本来不及处理楚易,最有可能的便是,楚易仍在寂虚堂内,只是我们不知道密室的入口而已。”
宗弋恍然,“所以你今日对薛应说了那一番莫名其妙的话,就是想让他以为自己已经安全了,可以放心地把楚易解决了?”
“然也。”
沈炽慨叹道:“真没想到,原来贺山长的文章,都是薛应写的。薛应文采斐然,若非行错一步,他日登朝入仕指日可待。”
宗弋一如既往的冷酷:“薛应心术不正,就算侥幸入仕,又能在官场上活多久?”
沈炽却不赞同,“明明是贺山长欺压逼迫在先,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对贺山长下此狠手。”
“贺云中的行径自是无耻至极,但薛应明明可以揭发他,他却选择逆来顺受,只为保住自己麓山书院学子之名。说到底,若非最后贺云中意图断送他的仕途,他只怕还会这么窝囊下去!说到底,他就是个自私自利、自命不凡的废物罢了。”
“我不跟你吵!”沈炽气闷地扭过头,找扶姜评理,“殿下,你觉得薛应是坏人吗?”
“是吧。”
扶姜的话令沈炽一噎,接着便又听她轻叹:“可是,他也是个可怜人啊。”
出身贫寒,又逢世道艰难。十年苦读,满腹抱负,自以为能改写命运,最后却沦落为他人争名夺利的工具。
这世间如薛应者,又岂在少数?
有人在琼楼玉殿歌舞升平,也有人在阴沟暗渠里挣扎拼命。
天道不公,人道不仁,这粉饰的太平盛世之下,早已暗生虫蛆。
寂虚堂密室内,钟离越站在此处已有许久,面对着满室书册陷入沉思,连云月何时来的都不知道。
他微微偏头,“何事?”
云月拱手道:“回大人,是薛应。他所杀之人是麓山书院的山长,按律应当押解回京。但书院内不少学子为他求情,想将他安葬在麓山之内。”
钟离越沉默半晌才道:“允了。”
云月颔首,这才注意到周围,不解道:“寻常人建密室,藏的都是金银珠宝,为何贺云中却在此处放了如此多的书卷?麓山书院内又不是没有藏书阁。”
钟离越忽然冷笑一声,“你知道这些是什么书吗?”
云月蹙眉,听他缓缓道:“前朝晋帝之公文,诗集,策论,书信……”
云月大惊失色,“前朝之书?”
当年容谢秦陈四族起义,攻破京城之时,容慎便一把火烧了宫廷书阁,将前朝之书册悉数毁去。而现在,他们却在贺云中的密室内,发现了整整三个柜子的书卷,贺云中这是想做什么?
“姜姜在时,贺云中已然名声大噪,朝中不是没有臣子提议请他入朝为官,但全都被姜姜否决了。所有人都知道她是防着贺氏,但也有不少人认为她小题大做,前朝已亡十几载,贺云中一介文人又能做什么?”
但此刻,钟离越才发现,他们错得有多么离谱。
贺云中既然冒险将这些禁书藏于此处,定然是不绝复辟之心,若真让他入朝了,还不知道要招来多大的麻烦。
钟离越喟叹:“这么看来,薛应还真是替我解决了一个隐患。”
云月眉头紧皱,沉声道:“大人,既然贺云中敢在天子脚下藏匿前朝之书,未必就不会有其他人也暗中图谋复辟前朝。”
“你说得对。”钟离越紧盯着前面书架上的一处空白,“不过,我现在更好奇,原来放在这里的书,又去了何处?”
云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书架第三层的位置上,有一处明显的缺漏,就像是有一册书被抽走了,导致左侧的书微微侧压,与这屋内其他地方的整洁有序截然不同。
云月蹙眉,“此处无尘,想必这本书刚被拿走不久。而最近来过密室的,除了死去的贺云中,也就只有薛应、楚易和西梁殿下三人。”
这些书动辄是要人命的,贺云中绝对不敢拿出去。楚易当时命在旦夕,哪里还有空管什么书册?薛应已死,身上也没有搜出什么东西。
唯一的可能,是扶姜。
钟离越眯着眸,“你看到她今日出手救谢玉琅了吗?”
云月点点头,面色凝重道:“西梁殿下身手不凡。”
那么快的速度,那么干净的招式,而且下手狠辣,一击毙命。云月断定,扶姜的身手绝对在她之上。
“她一连几次坏我们的事,就连秦淮也是死在她手里,我现在怀疑,她和谢玉琅背后那群人脱不了干系。”
云月立马道:“可要属下把她抓起来审审?”
“我之前派了那么多人对付她都无功而返,你觉得你能将她生擒了?”
云月面露愧色,“是属下没用。”
钟离越轻轻拍着她的肩膀,眸光闪烁:“很多时候,不需要我们亲自动手,只要放个鱼饵,鱼儿就乖乖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