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大公子?”
秦晏的声音令扶姜下意识抬头,果真看见了谢玉琅。
扶姜也有多日未曾见他,许是天寒,他身上裹着厚厚的轻裘,清隽的面容透着苍白,神色冷淡得如同来奔丧。
“谢玉琅?他怎么来了?”
“他都好多年没进宫了吧?似乎是从长公主去世后……”
“嘘!你不要命了!”
宴厅内的鼓乐声压不住周围的窃窃私语,谢玉琅恍若未闻,倒是容祁喜出望外,命左右赐座于阶前,关切地嘘寒问暖。
众人见怪不怪,谁都知道当年容姜和容祁有难之时,是谢家拉了他们一把。
谢玉琅对容祁来说亦兄亦师,哪怕这些年他一直称病不出,逢年过节,容祁送去谢府的赏赐都有增无减。
钟离越坐在谢玉琅身侧,虽似欣赏着殿前的歌舞,目光却沉静得不见一丝光芒。
“我还以为,你准备一辈子都待在谢府不出来了。”
谢玉琅神色漫不经心,语气平静:“让驸马爷失望了,有些夙愿未了,玉琅自然不能独善其身。”
“谢公子的毅力实在令我佩服,只是有时候,过分执着只会把你逼向死路。你不考虑自己,总要考虑一下谢家。”
“多谢提醒,黄泉路上有驸马爷作陪,玉琅倒也不寂寞。”
钟离越薄唇一抿,眉眼间凝着一丝戾气。
他冷笑道:“谢玉琅,我且看着,你的命是不是跟你的嘴一样硬。”
宴席上歌舞繁荣,宾主尽欢,明明一片和乐之景,隐约间却酝酿着一场可怕的风暴。
宴席过半,毓德太妃以身体不适为由离开了,容祈也同几位大臣去了偏殿议事,剩余的人倒是自在了不少,气氛也不似之前紧绷。
扶姜算了下时间,忽然起身,把秦晏吓了一跳。
“怎么了?”
“我出去透透气,你不必等我。”
秦晏愣愣地盯着她的背影,心里隐隐涌上了不安。
地处内宫与外宫交界处的永巷,是宫人的居住之所。此处偏僻,尤其是东北角处的长乐殿,是当年容姜和容祁的被贬之所,后来干脆被封锁起来,无人再敢踏足。
扶姜穿过无人的宫巷,撑着高墙一跃而下,稳稳落在了长满荒草的地上。
长乐殿偏居一角,年久失修,褪去了颜色的墙面呈现出一片斑驳的灰白。开裂的檐角上挂着铜铃,在夜风中摇着凄寒的声音,如招魂般令人毛骨悚然。
前面便是幽暗的殿室,荒草满阶,门窗破败,屋内漆黑一片,看不真切。
扶姜却感慨万千。
明明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但如今想来,竟有种还在昨天的错觉。
那年她刚满十岁,哪怕没有母族的庇护,她和容祁也是正宫嫡出,自然是后宫妃嫔的眼中钉肉中刺。
适逢容慎新纳的妃子有喜,佟贵妃弄死了那个可怜的、尚未成形的孩子,嫁祸到扶姜头上。容慎一怒之下,将他们姐弟二人赶出东宫,幽禁在长乐殿内,他们险些饿死在此处。
容祁登基后,容姜便将此处封了起来,不是为了纪念或记仇。只是想要提醒自己,在这诡谲的深宫里,多的是阴谋诡计,行错一遍,面临的便是万丈深渊。
只是她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从一开始,她便在深渊之中。
寒夜的风拂过枯瘦的枝丫,清脆的声响拉回了扶姜的思绪,她提步踏入西侧的殿室,桌上正放着一个包裹,里面是一件云白色的衣裙。
取下头上的簪子,青丝瞬间散落。锦袍褪去,白裙着身,方才的俊俏少年,转瞬便成了清冷少女。
不施粉黛的面容如清水芙蓉,杏眸乌黑,深蕴着幽沉的暗芒。琼鼻小巧,唇色浅朱,柔美的轮廓精致得挑不出一丝瑕疵。
有脚步声接近,扶姜偏眸,便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宋桥夕。
褪去了那身厚重的铠甲,他只穿着单薄的黑衣。墨发高高挽起,俊容朗烈,狭长的眼眸紧锁在扶姜身上,盛放着惊艳与觊觎。
他踏入屋内,目光深柔地盯着她,情不自禁抬手,拂开她肩上的落发。
“我果然没有看错。”他轻叹,“这件衣裳,当真适合你。”
扶姜的面色冷漠如冰,“我答应你的事做到了,你呢?”
宋桥夕低笑,“让殿下穿一次女装,却要我交出能要挟殿下的筹码,这笔买卖,对我来说可太吃亏了。”
扶姜眯着眸,“宋桥夕,你想反悔?”
“怎么会?”宋桥夕的指腹落在她的脸颊,轻轻擦蹭着,柔软嫩滑的触感令他爱不释手。
“殿下想要的,我都会给你,但是,殿下也不能让我空手而归不是么?”
“你想要什么?”
“我要你!”
宋桥夕撕碎了引以为傲的冷定,脸上第一次露出欲望和迫切,滚烫的气息逼近,仿佛要将扶姜融入自己的身体。
扶姜只是静静地看他,眼眸中黑雾涌动。
“可以。”她平静道,“先把东西给我。”
宋桥夕色欲上头,心痒难耐,却还勉强保持着一丝理智。
“我若把信给了殿下,殿下不会反悔吧?”
扶姜轻笑,“我人都在这儿了,反悔也来不及了吧?”
宋桥夕被她的笑容迷得眼神飘忽,转念一想也有道理,便取出了信封交到她手里。
见扶姜看也不看便收起来,宋桥夕笑问:“殿下就不怕是假的?”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比起信,更重要的是人。”
扶姜今夜来此,压根不是为了这封事关她的身份的信。
解决一封信有什么用?解决写信的人,才能一劳永逸。
她唇角含笑,眼神却寸寸生寒,袖中的簪子亮出了细长尖锐的锉刀,只要轻轻一捅,便能让宋桥夕血溅当场,一命呜呼。
正欲动手,忽然殿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几名黑衣人蓦然闯了进来,与二人打了个照面,双方皆是一惊。
没有过多的停顿,他们即刻提着带血的剑杀向扶姜和宋桥夕,大有灭口的打算。
扶姜瞳孔一缩,不得不同他们交手。
“你们是何人?”
宋桥夕厉喝一声,然而黑衣人们却不言语,只是加快了速度围攻他们,意图速战速决。
二人根本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况无武器傍身,应付得十分狼狈。
扶姜心惊不已,这群人的招式格外熟悉,似乎是皇室隐卫?
没等她思考这群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处,突然又有一拨黑衣人气势汹汹地杀来,将他们团团包围。
隐卫们见状,第一反应便是逃走,那群黑衣人岂能放过他们?一群人打得不可开交,出招凶狠残暴,场面血腥得令扶姜都有些发寒。
混乱中一只手突然拽住了她,把扶姜往后一扯,她踉跄着撞入了一个宽厚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