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他鼓起勇气打电话给爸妈,但电话没能拨出去。
欠费了。
他独自一个人躺在病床上,流着泪,饿着肚子,迷迷糊糊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来到了一个红色的房子,蒋艳和两个孩子都在。
奇怪的是,那房子里居然还有另一个他。
他迷茫的走进去,然后便知道了自己当年逃跑后,蒋艳的悲惨遭遇。
他顿时如遭雷击,万般后悔,他只以为自己跑了,蒋艳去做了流产,以后照样过日子。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人间如此残忍。
在梦境中醒来后,他悄悄起身,来到楼顶。
迎着初升的晨曦,他把自己这些年的经历从头到尾捋了一遍,最后他发现,他媳妇说的真对。
他活了三十多年,没能给父母安逸的生活,没能给老婆想要的人生,还因为自己的不负责任,害死了蒋艳。
这么活着,还真是浪费粮食。
他想通了这一点,于是自嘲地笑了笑,就从楼顶跳了下去。
他告诉我,他这次不是自我逃避,而是自我惩罚。
或许只有他死了,他才能在良心上稍安一些,算是给蒋艳一个交代。
或许只有他死了,他媳妇才能去找更好的,他的孩子也能过上更好的生活,住上大房子。
否则跟着他,只能被一直拖累。
所以,他一点也不恨他老婆,只恨自己无能。
他这种脑回路,反正我是理解不了。
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他已经化成了灰,人世间所有的一切,都再也跟他无关了。
至于他老婆以后嫁给谁,他的孩子会不会改姓,他生前无能为力,死后也无能为力。
我问他,会不会怪自己的父母,没有把他生在一个富裕家庭,让他从小就体验了生活的苦辣酸……没有甜。
他认真地想了想,说可能会有一点,等以后有机会,或许他会回去问问。
问问他父母,既然给不了孩子好的生活,干嘛要生他出来,然后给孩子一段苦难的岁月,和一个操蛋的人生?
我很想告诉郑鹏,其实我也有一段苦难的岁月,也有一个操蛋的人生。
可我自己挺了过来,并且会一路走下去。
因为人生的幸福不是靠别人给的,而是靠自己拼出来的。
我又问他,想没想过他的父母以后无依无靠,怎么办?
他无言以对,呆了半晌,只能摇头苦笑。
我再问他,如果有机会入轮回,还来不来人间?
他不住摇着手,说怕了怕了,再也不来了。
看着郑鹏慢慢消失,我无语地叹口气,正想离开,却见不远处一个工作人员,正一脸怪异地看着我。
我倒是忘了,这里毕竟是公共场合,我在这跟郑鹏说话,在他们眼里就是自言自语。
我对那工作人员笑笑,换了个方向绕路离开。
一边走,我一边打量着两旁的骨灰盒,看着上面一个个的名字,还有一张张的照片。
这些都曾经是活生生的人,无论生前怎样,现在都变成了盒子,规规矩矩的摆在这。
人世间的纷纷扰扰,和他们半点关系也没有。
所以人生几十年,到底争的是什么?
忽然,路边一个骨灰盒吸引了我的主意。
倒不是这个骨灰盒有多特殊,而是上面的一张黑白照片,是一个十六七岁的花季少女。
看照片,这女孩子很漂亮,名字也很美,叫余秋月。
高山流水遇知音,平湖秋月觅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