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躲在他外套里和他讨论以后要是口渴了想喝水怎么办的沈珠圆再也没有了。
十七岁的沈珠圆在写给羽淮安的情书里说过:一个忽然下起阵雨的周末,她在这方屋檐下,他在另外一方屋檐下,两个屋檐只隔着一条街。
她躲在一大堆人身后让自己只露出了张脸。
那张脸朝着他,在那方屋檐下,她叫了九十九次羽淮安的名字。
为什么是九十九次呢?
因为她不敢叫第一百次羽淮安,万一叫出第一百次羽淮安他还是没侧过脸来看她呢?
虽然她压根不相信“如果你心里很喜欢很喜欢一个人,那你就开始叫他/她的名字,你集中精神数着数字,九十八、九十九,第一百次,他/她就会看到了你。”这种说法。
但,那方屋檐下她还是叫了九十九次羽淮安的名字,合上嘴,冲进雨里。
她没叫出第一百次羽淮安。
“羽淮安,并不是我胆小,那九十九次羽淮安我心里有多喜欢,那第一百次的羽淮安就会让我有多难过,因为我试过了,试过好多好多次,在这之前,沈珠圆至少叫了一万次羽淮安。”
后来。
一个下雨的周末,他拿着那封沈珠圆十七岁写给羽淮安的情书就在那坐着,一直到雨停,一直到黑夜来临,杰弗里跳到了他身上,杰弗里和沈珠圆一样,讨厌饿肚子。
看着眼前正低头切胡萝卜的女人。
羽淮安在心里对着那女人说:“沈珠圆,我要叫你了。”
不同的城市不同的空间,他试过傻乎乎叫出沈珠圆的名字,旷野里,在狂风中一声声“沈珠圆”刺破了苍穹;人海中,沈珠圆是深藏于他心底的名字;暗夜,沈珠圆是他醒来屡寻不获后,把脸深深埋在水底里周而复始的喃喃自语。
睡梦中,沈珠圆就躲在他舌尖处,也甜蜜也苦涩。
漫步于蔚蓝大海,那一朵朵涌向沙滩的海浪幻化成了沈珠圆一次次回头看他、冲他笑的面孔。
轻触那留在自己鞋面上泡沫,低声唤“沈珠圆”。
沈珠圆,我要叫心里叫出你的名字了。
是的,沈珠圆我要叫你的名字了,当叫完一百次沈珠圆,你会抬起头来看我一眼吗?
然而。
没等那声沈珠圆跳出心里,沈珠圆忽然地停下动作,侧过脸看他。
眼前的女人一脸疑惑,问他怎么知道五连翻的事情。
沈珠圆说她记忆里并没有和他说过给宋金表演五连翻的事情,因为太丢脸她不可能告诉他的。
那个时候,他们在绵延老岛,两人在一起的事情谁都不知道,怀揣着“明天的事情谁知道”住在极其简陋的木屋里。
某个下午,宋金往她手机打电话了。
当时他就在边上。
宋金遇到不如意的事情,宋金说这件不如意的事情严重到他想看圆圆的五连翻了。
天知道她当时说的“可惜我现在不在你身边,如果我在你身边,就可以给你表演五连翻了。”让他嫉妒得发狂。
但他又没法拿她怎么样,就只能一个劲儿对着沙袋出气。
事后,沈珠圆还问他怎么了。
真是迟钝的姑娘,让她处于自己和床垫之间,以便于她能好好听清楚他的话,他告诉她“沈珠圆,你现在是有男朋友的人了。”
她红着脸,模样甜蜜,低低说“我也没说我是没男朋友的人来着。”
看来沈珠圆还不知道问题出在哪,于是他告诉她,有男朋友的人是不能和异性说“可惜我不在你身边,不然我就可以给你表演五连翻了。”类似话语。
沈珠圆给宋金表演五连翻,光是想就让他有到外面去狂跑一千米的冲动。
听完话,沈珠圆的语气别提多无辜了,眼睛真得大大的,说“宋金你也认识,我对他不来电。”
傻妞,可人家对你很来电。
置身于他身下的女人眼神清澈,唇红齿白,有着如婴儿般的肌肤,想想这副模样去到宋金面前,说一些她自以为是、很够义气的话该得把宋金那傻小子迷得何等的神魂颠倒。
连荔湾街的孩子都知道,圆圆以后肯定会嫁给宋金的,据说宋金爸爸某个阶段连两人的婚房都物色好了。
显然,这傻姑娘压根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还让他日后遇到此类事情别大惊小怪。
别大惊小怪?
干脆,他告诉了她——
“沈珠圆,你是我的,我的!”
那还是他首次和她说出那样听上去不讲理又野蛮孩子气十足的话来。
她呆呆看着他。
索性。
“沈珠圆,你以后不许给宋金表演五连翻。”
“为什么?”习惯性地睁大起了眼睛。
还能是为什么?还是那个答案。
“因为你是我的,我的!”
他吻住她企图想说点什么的粉粉双唇,在她耳畔轻声唤“圆圆。”贴着她耳廓说“圆圆,你是我的。”“圆圆,说,说你是我的。”“圆圆,我要你对我说,说你是我的,说你以后不会给宋金表演五连翻。”一开始她是不答应的,于是她继续吻她摸她直到她回应了他,说“是的,我是你的。”“我一直一直都是你的。”
但。
“圆圆,还有五连翻,不给宋金表演五连翻。”
在绵延老岛木屋里,紧抿嘴怎么也不肯说出“不给宋金表演五连翻”让他嫉妒到又开始拿沙袋出气,和用甜蜜声腔说“我一直一直都是你的”的沈珠圆变成了只属于羽淮安的个人记忆。
长发的沈珠圆变成了短发的沈珠圆。
面对近在咫尺的那张脸,羽淮安有那么一瞬间想告诉沈珠圆,他是怎么知道五连翻的。
告诉沈珠圆,天知道当时他有多嫉妒宋金;天知道,他那时有多么庆幸她对宋金不来电吗?
如果沈珠圆也对宋金来电的话,那羽淮安就不可能拥有象征着羽淮安一生中最为甜蜜那一味的女孩了。
干脆把一切都说出来!那个念头又开始在羽淮安心里蠢蠢欲动着。
但。
沈珠圆表现出了一如既往的自作聪明。
“一定是宋金告诉你五连翻的事情。”沈珠圆这么说,“宋金一定告诉还告诉过你,其实是四个半连翻,圆圆因为那天吃了八个小笼包才没完成五连翻,圆圆得吃十个小笼包才有力气做完五连翻。”
依稀间,羽淮安仿佛看到那个午后,稀里糊涂闯进苏西姨妈家的沈珠圆,没有爱上羽淮安的那个沈珠圆。
单纯、快乐、不知痛苦为何物。
这样的沈珠圆不也是他所希望的吗?
做出那样的选择压根和伟大无关,他只是希望自己爱的女人不再被痛苦愧疚折磨得疲惫不堪。
视线从沈珠圆的脸上收回。
羽淮安一步步走出厨房。
看着羽淮安离去的身影,沈珠圆耸了耸肩,一不小心她好像在羽淮安面前又说了傻话。
“圆圆因为那天吃了八个小笼包才没完成五连翻,圆圆得吃十个小笼包才有力气做完五连翻。”来自于二十八岁的人听上去的确有点傻。
八点十五分,沈珠圆把意大利面端上餐桌。
嗯,卖相看起来还不错。
听到羽淮安让她坐下时沈珠圆有点儿傻眼。
显然,羽淮安这是在邀请她共进晚餐。
“你还没吃晚餐对吧?”羽淮安说。
她确实是没吃晚餐。
可……
“沈珠圆,你又想看到我低血糖特殊症状发作吗?”羽淮安又说。
八点四十五分,沈珠圆坐在羽淮安车副驾驶座位上,羽淮安说他要去趟市区,目的地正好是她居住社区方向。
如沈珠圆没记错的话,她没告诉过羽淮安自己住的社区地址。
数次,沈珠圆想问羽淮安是怎么知道她社区地址的,终,还是什么都没问出。
没问羽淮安是怎么知道自己住的社区,但沈珠圆问了羽淮安,低血糖并发症是怎么一回事,严重吗,有没有解决方案?
可羽淮安却只回答了:“只要沈珠圆安安静静点,它就不严重。”
这家伙是在变相嘲讽她话多吗?
“其实,我工作时话一点也不多。”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和羽淮安澄清一下。
“嗯哼。”羽淮安淡淡应答了声。
callia四公子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他吃光了她做的意大利面,还和她一起整理了厨房,整理厨房期间她问他意大利面味道怎么样,他回答说能入口。
于是,沈珠圆决定再说点。
“因为你是熟人,我话才多一点。”
无回应。
在沈珠圆以为可以结束这个话题时,羽淮安问了句“只是熟人吗?”
当然不只是熟人。
但这会儿没必要揭伤疤。
沈珠圆把话题转到羽淮安情感生活上。
当然了,她这明里是以何素恩名义问的,暗地里,是因为涟漪。
日后,假若涟漪和羽淮安在一起,会不会冒出类似于“我是callia四公子前女友”的女人动摇涟漪正牌女友身份。
毕竟,兰蒂斯加里有过三段婚姻,在为人夫人父期间身边不乏女人。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有其父必有其子。
“我有个同事她叫何素恩。”话是这么开头的,“那个同事你也见过,就是那天晚上在街上叫你羽先生的,她特别喜欢你。”
以何素恩的名义,问羽淮安在离开曼谷后有和别的姑娘好过吗?一夜情的不算。
这话直接让羽淮安敛起眉头。
“你不回答也没关系。”慌慌张张摇手。
片刻。
“沈珠圆,你真想知道?”羽淮安问她。
清了清嗓音:“我是不怎么……想知道,但如果你肯告诉我,我会认真听,我还可以和你保证,我不会把这些话告诉任何人包括媒体。”
说完,沈珠圆还补充了句“大家都是成年人,不是吗?”。
车子开出山顶区,沿着市区方向。
虽然,沈珠圆嘴里坚持“大家都是成年人。”但从羽淮安口中听到“是有这么一个女孩的存在”时还是下意识间张了张嘴。
从羽淮安描述那女孩种种特征后,沈珠圆基本上可以排除“那女孩会不会是涟漪?”的假设。
羽淮安口中说地那女孩是甜美挂的。
甜美、咋看胆子很大什么都不怕的样子,但实际上胆子很小,而且总是很容易害羞。
“她热情,真诚,正直。”
这还是沈珠圆首次听到羽淮安赞美一个女孩子,提起那女孩,羽淮安的语气里头更是充斥着浓浓的眷恋。
垂下了眼,低声问:“她比涟漪还好吗?”
“嗯。”羽淮安淡淡回答。
沈珠圆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怎么也没想到本着为涟漪着想的心态会遭遇到这样境地。
早知道会这样,她就不问了。
“涟漪知道她吗?”
片刻,羽淮安才答出“知道。”
涟漪也知道来着,那就好那就好。
沈珠圆目光转向窗外,心想着这个世界还真存在让羽淮安毫不掩饰爱恋语气去谈及的女人。
“你和她是怎么认识的?”问。
羽淮安没回答。
或许,此刻她应该选择闭嘴。
但,终究还是忍不住。
“你很爱她吗?”低声问。
“嗯。”
“有多爱?”
有多爱羽淮安说也不清楚,但是呢。
“她的存在,让我对这个世界再也没法讨厌得起来,沈珠圆,我从前憎恨过这个世界,从外婆离开之后,我对这个世界就彻底失去了耐心,从前,我也从来没想过要去和某个人谈论怎么爱一个人,但去年,我花了一个晚上和一位在街边露宿的陌生人谈论我爱的那个女孩,谈论她生活上的一些习性,谈论她喜欢的食物,她喜欢的颜色,所有她喜欢的一切一切,那位先生睡着了,我就对空气诉说,对夜空对星星对着晨光诉说她。”
若此时坐在副驾驶座位上地是荔湾街的沈珠圆,势必会难过上一番吧,自己单恋了四年的男孩爱上另外一个女孩,甚至于,他直言不讳告诉了她,他有多爱那女孩。
“她现在在哪里?”
“她消失不见了。”
“消失不见?她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吗?”
“嗯。”
“你可以把她找回来啊。”
“找不回来了,沈珠圆,她找不回来了。”
立刻,沈珠圆就理解了羽淮安口中的“她找不回”说法,有些人是穷极一生也没能找回,像爸爸一样。
低低说了声对不起。
但羽淮安又告诉了她“沈珠圆,不是你想的那样。”“她现在好好的,她现在健康,快乐。”
好吧好吧,如果人还活得好好的,那她的想法无疑是对活人的诅咒了。
“上帝佛祖请原谅我”念念有词了一番。
想了想。
沈珠圆决定再问羽淮安一个问题。
是最后一个问题。
不过,这问题她不晓得怎么开口。
沈珠圆深呼出了口气:“你,你和她发展到……发展到……”
“我和她把男人和女人该做的事情都做了。”羽淮安接过她的话。
沈珠圆没想到羽淮安会这么直接。
这个坏家伙,再怎么说现在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也是单恋了他四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