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一户人家阳台下停下,只能容量两辆车身位的街道静悄悄的。
沿街没有路灯,有限的光亮来自于住户窗户,而驾驶座上的人一副不想打开车厢照明的样子。
“你怎么把车停在这里?”问。
无回应。
“怎么不打开车厢的灯?”再问。
还是无回应,倒是那种搁在方向盘的手收了回来,缓缓朝着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分明是往她脸来着。
下意识躲开。
修长的手指从她眼前横过,接下来,沈珠圆就看到一只飞蛾从打开的车窗玻璃飞出,原来……原来是在驱赶飞蛾来着。
飞蛾被赶走了,但callia四公子似乎无意把车从人家阳台下开走。
沈珠圆环顾了周转,这何尝不是一处可以谈话的场所。
开口道:“羽先生,我想和你谈谈。”
“嗯。”淡淡的一声。
“羽先生,如果你能把车厢照明打开会好点。”
“信不信,我一打开车厢灯,这至少会有三扇窗户打开,第一位户主从窗户探出头来,问你是不是喝多了?第二位户主会问你是不是嗑药了?第三位户主索性给你推荐旅馆房间,沈珠圆,你该不会不明白给你推荐旅馆房间的意思吧?”
额……现在她已经不是二十岁的沈珠圆,她当然明白那是什么意思,而好像,现在的羽淮安也……也不是那个时候的羽淮安了。
至少,那时的羽淮安不会说“沈珠圆,你该不会不明白给你推荐旅馆房间的意思吧?”类似这样的话。且,说得这么性感十足。
是的,性感十足。
这是沈珠圆能想到形容此时一张脸隐于微光里头的男人,低沉的嗓音配上若隐若现的五官,是殿堂里最魅惑的那一笔。
沈珠圆想,如果这会儿坐在副驾驶地是二十岁的沈珠圆,想必已匍匐在地。
“如果那辆车还不开走,第四个窗户就会打开,这时候,第四个窗户的主人什么话都不会对你说,然后,你听到……”那缕声线距离她越近。
近到她都怀疑是他是贴着她耳朵说出,近到她全心全意只关注那第四扇的主人会做什么了。
“会听到什么?”问。
“花盆砸在车顶棚上‘嘭’的一声。”
伴随着那个“嘭”的发音沈珠圆大叫了声。
下意识间用手遮住自己头顶。
然后,她真听到开窗的声音,她可不想挨花盆,急急催促他开车。
就这样,车子出了巷,拐进两边都是梧桐的街道。
这下,“羽先生,我想和你谈谈”又得暂时告一段落了。
等沈珠圆再想开口时车又停了下来,这次不是停在别人的阳台下而是置身于私人住宅区,是独门独栋有围墙有专属门卫的富人区。
涟漪说她的住处距离callia四公子不远,想必这就是涟漪想要努力拉进距离地callia四公子的住处了。
车开进车库里。
熄火。
面对那落于自己脸上的目光,沈珠圆开口说:“羽先生,我是想和你谈谈,但,但我不打算在你住的地方谈,我认为没那个必要。”
“你打算在这谈吗?”
点头。
“那么,告诉我,你想和我谈什么来着?”
环顾了四周,空间不是很大,褐色掩体给人种压迫感。
确实,这不是适合谈话的地方,这是关乎涟漪的情感问题。
想了想,沈珠圆解开安全扣。
停车场有直达电梯,跟着callia四公子进了电梯,数分钟后,沈珠圆就置身于三分之一都是落地玻璃的空间里。
callia四公子住的地方倒也没多讲究,家具装修采色均以简洁舒适为主。
趁主人倒水期间沈珠圆粗粗检查了周围,没任何女性用品。
虽然,沈珠圆也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但那是凭着她对二十岁时的羽淮安的判断,但现在这个不吭一声、就把她带到他住处地是贵为callia集团四公子。
当然了,沈珠圆也不认为callia四公子把她带到他住处别有目的,大致是他不想被拍到,在人手一部手机的时代,只要按下拍摄键,callia四公子和女性深夜一起出现在咖啡馆的新闻就会满天飞。
会把她带到这来,一半来自少时情谊,一半是她作为涟漪最好的朋友。
这没女性用品让沈珠圆很满意。
性文化开放的巴黎,二十八岁的正常男子都会有生理需求,喝几杯,在酒精的作用下,把聚会认识的女孩带回家再正常不过了,即使你心里装着倾慕的女人但也不妨碍你一夜风流。
可那是涟漪。
至少那样的事情不能发生在涟漪身上。
沈珠圆在靠窗位置的单人沙发坐了下来,刚落座,callia四公子就拿着调好的饮品坐在她的对面。
彼时,在苏西姨妈家里,沈珠圆和涟漪喝过羽淮安调制的饮料。
凭着酒吧工作经验羽淮安可以调制出很不错的鸡尾酒饮品,在院子里吹风看蓝天,喝着羽淮安调制的薄荷酒是沈珠圆单恋羽淮安四年中为数不多被冠以甜蜜的回忆之一。
如今,入口的那味津甜犹在,只是,没了风也没有了蓝天,更没有了对羽淮安有过一万个心动的沈珠圆。
想念那个时期的沈珠圆吗?
想的,在这样的时刻是想的,至少在那口薄荷饮品进入味蕾时是想念的,至少,那个沈珠圆不会如此刻,坐在昔日单恋苦恋了四年的男孩面前内心一片荒芜。
这是别后重逢。
如是那个沈珠圆一定会感叹此时此刻,她年少时期喜欢的男孩变成如此优秀的模样。
时间已经来到十一点十分,凯瑟琳要她十二点前必须回酒店。
杯子轻轻放回,深呼出口气,活动了脸部肌肉,开口:“羽先生,你和……”
话被打断。
“沈珠圆,你是不是认为这样很有趣?”
啊?
刚刚还好好的,为什么一下子就一副要发脾气的样子。
不对,是在发脾气了,还是让她摸不着头脑的脾性。
她都还没开口来着,难不成这位贵公子的低血糖还真像他口中说地,是会没有来由就发火的特殊症状。
沈珠圆好像从来没听过低血糖会引发动不动就生气的征兆啊。
动不动就生气应该是躁郁症来着。
接下来,那特殊症状似有所好转,callia四公子脸部表情稍稍好了些,他示意她继续。
该死的,本来在心里已经打好的草稿又被他打乱了。
顿了顿,沈珠圆呐呐说:“羽先生,我……”
眼看着贵族公子特殊症状要发作,沈珠圆急急忙忙把话一次性说出口:“我能不能冒昧问你个问题?”
片刻,沈珠圆等来淡淡那句“嗯。”
该死的,她目前还没那方面经验,牙一咬,沈珠圆决定把自己想成涟漪的一位长辈。
打定主意,调整坐姿,语气不紧不慢:“你和你的家人相处得怎么样?”
还好,callia四公子的特殊症状没要发作的迹象,更难得地是,这回,对她的话摸不着头脑的人换成了他。
“我是指你和你的家人相处是否和谐愉悦?换一种说法,是否你的家人会支持你的一切行为,如果你坚持去做某件事情,即使这件事情看上去很不符合家族利益,但他们依然会坚定不移选择站在你这一边。”
“沈珠圆,你到底想说什么?”callia四公子的身体微微前倾。
“回答我。”以长辈毋庸置疑的语气。
“你得先让我弄清楚,你到底想干什么?”
真是有耐心的家伙。
好吧,也并非是什么难以说出口的。
“如果你现在交往的对象很不巧地,是来自那种平民家庭,学历也不怎么样,事业刚起步,甚至于医院还有需要她照顾的亲人,你觉得你的家人会接受吗?不是作为一起吃饭看电影的女伴,而是作为未来伴侣的身份,你认为你的家人会接纳她成为你未来伴侣吗?”沈珠圆一口气说完话。
说完,直直迎着从自己开口说出那番话就没离开自己脸上的那束视线。
这样够直白了吧?
学历不怎么样,事业刚刚起步,医院有需要照顾的亲人,不管是飞地男孩时期、还是callia四公子时期、光是用脚指头都可以猜出是谁。
四目相对。
先别开眼的是他,长长的睫毛抖了抖,狭长眼线一个流转,视线投向落地窗。
窗外,是夜巴黎。
埃菲尔铁塔就像这座城市的守护天神。
十岁时,爸爸的餐厅开始盈利,爸爸说等再赚多点钱就带妈妈圆圆涟漪去法国看埃菲尔铁塔;十五岁时,爸爸说等暑假就带着一家人去法国看埃菲尔铁塔。
爸爸说了很多次要去看埃菲尔铁塔,但都不曾来过。
事情总是太多了,今年事情太多了,等明年,明年也遇到了些事情走不开,走不开就再等等,埃菲尔铁塔总会去的。
自始至终,爸爸都没能亲眼看到埃菲尔铁塔。
爸爸就像他说地只会做菜什么都不懂,爸爸唯一看得懂地是埃菲尔铁塔。
问他是怎么看懂的,他说在看二战纪录片时,轰炸机在巴黎上空一茬茬,但和埃菲尔铁塔比起来,它们渺小得就像是只苍蝇,爸爸说有些东西在历史长河中将注定永垂不朽。
那声“沈珠圆”把她的思绪拉回,垂下了眼帘。
耳畔,那么一缕声音在说:“沈珠圆,冠以兰蒂斯姓氏的条件是,别干涉我的情感、情感生活,然后,才有那个伊恩兰蒂斯羽。”
在这样静瑟的空间里,那缕声音尤为好听。
好听得让她不由自主都想去找寻那个说话的人。
就这样,她再次对上了他的眼睛。
苏西姨妈说地,那是小狼一般的眼睛,如今,这小狼一般的眼眸被倾注了如海一般的情感,深沉如斯,沉静如斯。
有那么一刹那,沈珠圆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回来了,如微弱的风透过细细的窗户缝隙。
“羽淮安”几乎来到她的舌尖上,但她的嘴角始终抿得紧紧的。
那缕好听的声音在说着话:“‘未来,我想和什么样的女孩在一起,你们都无权过问更无权干涉,你们哪怕和她说话时语气稍稍重了点,你们哪怕动她一根毛发,你们哪怕在她身上投下一次异样的目光,哪怕是思想上,我也不允许你们对她有一点不是,你们对她任何任何的不认同都会成为你们的罪,你们唯一能做地是,给予我和她送上真诚的祝福,并永久性闭嘴。’那时,我是和他们这样说的。”
那番话清清楚楚听进沈珠圆耳朵里,每一个字沈珠圆都听得很仔细。
仔细、清楚、明白。
仔细清楚明白之余还有一些扼腕叹息。
如果这会儿是涟漪在听这番话那该多好,这样的一番话势必让涟漪听得眼含泪水吧?
可惜,听到这番话的是沈珠圆。
不过也没关系了,callia四公子刚才那番话已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阐明,兰蒂斯家族不会对他的情感横加干涉,即使涟漪是杀人犯的女儿,只要callia四公子坚持,兰蒂斯家族也拿她没辙。
这样一来,身份就构不成两人在一起的阻碍。
沈珠圆看了眼时间,距离凯瑟琳给出的时间期限无多了,沈珠圆决定向主人提出告辞。
不过,在提出告辞前,她还得再确定一次。
“羽先生……”“沈珠圆。”
两人不约而同。
好吧,沈珠圆收住了话。
片刻。
“你先说。”“你先说。”又是不约而同。
从前,她和飞地男孩可没这么默契来着。
好吧好吧,
就让她先把话说出来。
抬起眼睛,沈珠圆缓缓说到:“我可以相信你吗?”
近在咫尺的脸先是一滞,片刻,淡淡应了声“嗯”。
就“嗯”?
好在,他适当地补上了句“沈珠圆,你可以相信我。”
“沈珠圆,你可以相信我。”可谓是诚意满满。
诚意满满中透着好脾性。
很好,非常好。
那么——
“羽先生,你还有什么话对我说吗?”
“沈珠圆,你听到我叫过你‘沈女士’吗?”
额……
“‘沈女士’听上去很奇怪对吧?”
点头,倒也是。
“沈珠圆,就像沈女士听上去很奇怪一样,你以后别那样叫我。”
哪样叫?
“沈珠圆,我讨厌你那样叫我。”
这会儿,沈珠圆倒是能听懂一点点,callia四公子不喜欢她管他称“羽先生。”
嘴里应答“我记住了”心里却是想着以后要避免和这位贵族公子接触,太费劲了,还得小心翼翼顾忌到他低血糖症状会不会发作。
“羽先……”猛踩刹车键,“我得回酒店了。”
说完,想了想,补上一句:“今晚涟漪喝了很多酒。”
“涟漪?”callia四公子的声音多多少少透出了点儿困惑。
好吧,那就让她再一次充当涟漪的长辈。
“你也知道的,涟漪八岁就被送到我们家了,涟漪管我的妈妈叫阿姨,管我爸爸叫叔叔,涟漪是以这样的身份在我们家生活的,所以,涟漪比正常成长起来的孩子都来得敏感,涟漪也总是习惯把心思藏在心里,即便心里着急涟漪也不会把话说出口,因为心里急又无法说出口,就只能喝点酒来缓解心情,涟漪……”
冷不防,那声带着浓浓情绪的“沈珠圆”让沈珠圆止住话。
呆呆看着眼前的人。
那声“沈珠圆”听上去很生气,表情也很生气来着。
何止是生气。
简直就是一副要把她给揉成一团、把她塞进洗衣机里,再狠狠按下“清洗”键、让她自生自灭的样子。
这样的来势汹汹,让她不由自主地犯起了结巴来:“羽,羽淮安,你,你这是怎么了,刚刚,刚刚我们不是谈得好好来着吗?刚刚,刚刚你还让我可以相信你来着?羽淮安,你想,你……”
“羽淮安,怎么不是‘羽先生’了?嗯?!”
就这样,他从他的座位跨到她座位前。
以居高临下之姿,冒火的双眸牢牢胶在她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