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宋金的成人礼也请了羽淮安,沈珠圆还特意把自己打扮了番。
几天前,沈珠圆无意间听到爸爸和妈妈说圆圆这阵子好像变漂亮了,有个老客户告诉爸爸她在商场见了个女孩,这女孩很像圆圆但比圆圆漂亮,后来这女孩主动和她打招呼,她才晓得女孩是圆圆没错。
当那老客户说圆圆现在变漂亮了,爸爸还以为是客套话,但回到家一看,还真发现圆圆好像和从前不大一样了,“我们圆圆是比以前漂亮了。”爸爸乐滋滋了妈妈说。
那哪里是变漂亮了?
而是她开始注重起了外表。
从前沈珠圆扎头发基本上是连镜子也懒得看,现在她会对着镜子一遍遍梳着头发,直到它们柔顺地披在她肩膀上,洗头时也会用点妈妈之前给她买的护发素。
荔湾街女孩们都羡慕圆圆有一头可以媲美洗发水广告女郎们如瀑布般的黑发。
头发要梳得漂亮,衣服自然也不能马马虎虎了,因为有可能羽淮安会来看她,有可能她会在街上碰到羽淮安。
宋金说了,没哪个男孩子会不希望女友穿得漂漂亮亮的。
虽然,距离漂漂亮亮还有一定距离,但她已经极力地朝它靠拢了。
今天,沈珠圆穿了粉色格子衬衫配修身牛仔裤,临出门时还擦了口红,甚至,她还考虑过要不要打耳洞这个问题。
据恋爱网站统计,在一些特殊节日里,给自己女友送耳环成为男孩们首选。
沈珠圆想,等两人确定关系后,自然而然地就会有“恋爱满一百天”此类特殊节日,那时羽淮安要是送了她耳环,就可以直接戴上了。
可羽淮安迟迟没出现,留给他的座位一直空置着。
而丽丽特唱完了布兰妮的歌,又开始唱起宇多田光的《为你着迷》,这也是宋金最喜欢的歌曲。
此刻,宋金的成人礼走完了三分之二。
“为你着迷”来到了尾声,宋金喝光了整瓶啤酒,以一个跑跳姿势冲上表演台,接过丽丽特递出的麦克风,唱了歌曲的最后一句——
这里是地狱也是天堂,我像傻瓜一样对你着迷。
歌唱着,宋金的目光直直投向台下,左手拿着话筒,右手缓缓往前伸展,食指缓缓移动,在调整着,似在找寻特定方位,又像在找寻特定的人。
下意识间,沈珠圆身体一歪,宋金直直朝着她脸的手指方向就这样变为空白。
宋金的手垂下。
在歌曲旋律终止前最后一秒,宋金叫了声“沈珠圆。”
那声沈珠圆是忽然响起的,这导致于她无意识站起,数百双眼齐齐落在她身上,那些眼神让沈珠圆心里很是焦躁,就好像……就好像……
好在,宋金也叫了涟漪。
沈珠圆这才大大松下一口气,手一扯,沈珠圆就把坐在她边上的涟漪扯了起来。
于是,不再只有她一个人干站着的了。
想必这又是宋金挖空心思想出来的恶作剧。
果然,宋金在台上笑得很是得意,三人成绩最差地是他,但他却是最先到了二十岁,先过完成人礼。
切——
“没准,我们三人中最先成功地也是我。”
沈珠圆给了宋金个鬼脸,而涟漪则是嘘声。
宋金下台后,和坐在第一排的一一拥抱,宋金拥抱了他的堂哥,拥抱了他的堂弟表弟,拥抱了沈珠圆,也拥抱了涟漪。
多年后,在意大利,二十八岁的沈珠圆遇到了同样二十八岁的宋金,二十八岁的宋金对二十八岁的沈珠圆说“当时,我真正想拥抱的是沈珠圆。”
这年,二十岁的宋金在十九岁的沈珠圆面前做出了青春电影里那出“为了能拥抱你,我拥抱了很多人。”老掉牙桥段。
为你着迷,是青春期的宋金对“某一天醒来,忽然莫名其妙地就对沈珠圆很上头”的诠释。
宋金是他们三人中最早变成大人的。
成人礼结束,羽淮安还是没出现,宋金说他之前就知道羽淮安不会来,羽淮安给宋金打了电话。
又是工作忙,走不开!
等计程车时,沈珠圆又一次见到了丽丽特。
丽丽特也在等车,台上的丽丽特很美,台下的丽丽特也很美。
丽丽特有多美?
美到让沈珠圆不想去看她的那张脸,又忍不住想从她脸上找出点什么,比如那不可方物的美丽脸蛋其实有不少痘印,但被她用化妆品遮盖了,所以,其实也没那么美来着。
但,那张脸却触发了她的不安。
要是羽淮安面对这样的一张脸,面对着这样的一张脸……
迅速地,视线从丽丽特脸上别开,但很快地又忍不住,这次丽丽特也在看人。
但丽丽特在看地是涟漪。
丽丽特在看涟漪,而涟漪的视线直直落在前方。
一辆计程车停在丽丽特面前,丽丽特上了计程车,目送这载着丽丽特离去的计程车,沈珠圆问涟漪认识丽丽特吗?
丽丽特看涟漪的目光有点奇怪。
涟漪说丽丽特曾经去查尔斯高中找过羽淮安。
这会儿,沈珠圆才想起丽丽特去找羽淮安是向涟漪问的路。
显然,丽丽特认出了涟漪。
次日,沈珠圆一大早就往苏西姨妈家跑。
即使来得很早,她还是没能见上羽淮安。
苏西姨妈说她也不清楚羽是什么时候出门的。
费了会儿劲,沈珠圆把话题转到丽丽特身上,苏西姨妈说丽丽特和圆圆一样是个可爱宝贝。
“她也经常往这跑吗?”
“有时候一天往这跑几趟,有时候一个礼拜都没见到她。”
“丽丽特和羽很熟吗?”
“还不错。”
然后,沈珠圆的舌头不受控制,问出了“苏西姨妈觉得丽丽特很美,还是特别美?”看到苏西姨妈脸上满是疑惑,干笑了几声,装模作样解释“我昨天在宋金的成人礼见到她了,她特别特别的美。”
沈珠圆的话无半点夸张成分,丽丽特美到她昨晚一整夜都睡不好,明知道羽淮安不是那种人,可……丽丽特拥有一张连女人都会看傻的脸蛋,在台上表演时就像是个芭比娃娃。
丽丽特是不是特别美?
答案已经写在苏西姨妈脸上了。
只是,苏西姨妈或许正在寻思怎么把话说得婉转一些。
苏西姨妈又怎么可能不清楚她问这个问题的目的,虽然一直以来沈珠圆没告诉苏西姨妈她喜欢羽淮安,但凭着苏西姨妈的洞察力怎么不会晓得她的心思。
笑了笑,沈珠圆对苏西姨妈说您不用回答我,片刻又解释到,她也不清楚自己怎么会问出这问题。
“这问题很无聊吧?”
苏西姨妈看着想说点什么,数次叫出“圆圆”,但最终什么话都没说出,而沈珠圆也似乎压根不想知道苏西姨妈想和她说什么,匆匆丢下句“我还得去医院,我和梅尔医生约好了。”就离开了。
出了苏西姨妈家的门,沈珠圆就遇到丽丽特。
丽丽特一手提着餐盒一手拿着手机通话,听到那个“羽”的发音,沈珠圆放慢了脚步。
丽丽特用地是英文,语速特别快加上沈珠圆英语听辨能力不大行,她没法听清楚丽丽特的说话内容,不过能确定地是,丽丽特正在和羽淮安通电话。
从丽丽特时不时发出的愉悦笑声,可以判断二人的通话氛围是轻松惬意的。
拖着沉甸甸的脚步,沈珠圆来到巷子的拐角处。
拿出手机,按下羽淮安的手机号。
果然,羽淮安手机处于正在通话状态。
无力靠在了墙上,继续拨打羽淮安的电话。
羽淮安的电话依然处于通话中,宛如着魔般,重复拨打着那个号码。
终于,羽淮安的手机不再处于通话中,只是——
嘟……嘟……嘟……
泪水伴随着“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听,请稍后再拨”的甜美语音,沈珠圆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
那种疲惫不似从前,从前她还会生气,但这会儿,她好像连生气的能力也失去了。
不接吗?
没关系,她可以继续拨打。
终于,电话接通了。
沈珠圆还以为自己会听到类似“我是羽的同事”陌生人声音,好在没有,是羽淮安接的电话。
电话接通是接通了,只是沈珠圆也不知道她该和羽淮安说点什么,这通电话本来就不在她的计划内。
是的,每次拨打羽淮安手机,她都提前计划了要说什么样的话题。
让羽淮安不讨厌的话题。
电波两头均处于沉默中。
总不能打了对方电话,但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吧?
视线毫无聚焦落在某处,沈珠圆张开了嘴,说:“羽淮安,这个周日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吧。”
原本,在沈珠圆想象中,这是应该由羽淮安来说出的话——
“沈珠圆,这个周日,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吧。”
泪水大颗大颗沿着眼角。
最终,连一起去看电影也是沈珠圆开的口。
但还没完。
羽淮安拒绝了她的邀请。
“沈珠圆,你知道的,我这段时间非常忙。”
这不是拒绝是什么?木然按下挂断键。
身体宛如被胶水粘在墙上,沈珠圆用力扯动了几下还是没能离开那堵墙,那就再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
也不知过去多久,握在手里的手机震动了几下。
瞬间,一颗心又开始扑通扑通个不停了。
会是羽淮安给她打来了电话吗?
是不是羽淮安也有邀请她一起看电影的打算,只是羽淮安没想到会被她抢先一步,所以羽淮安这才拒绝了她。
为什么要拒绝她?
当然是羽淮安觉得“一起去看电影”这样的话应该由男方先说。
所以,他往她手机里打了电话。
目触到跳动在手机屏幕上的来电用户称谓,沈珠圆笑出了声,她再一次犯了自作多情的毛病。
从认识羽淮安后,她就没少犯过自作多情的毛病。
是梅尔医生的电话。
今天梅尔医生让她九点去趟他的办公室。
这会儿已经是九点半了,她错过了约定时间。
梅尔医生在电话里告诉了沈珠圆一件事情,电话挂断前,梅尔医生还警告她,如晚年不想在轮椅度过,就别碰篮球。
“好的。”沈珠圆轻声应答道。
最终评估报告出来了,几位骨科医生在建议栏上注明了患者在未来的十年要避免一切高强度的运动,特别是足球篮球此类身体对抗性极强的运动。
结束通话,沈珠圆就在那站着。
手机再次在手掌里震动着,看也没看,按下接听键,等待着,但并不是说稍后会给她打电话的梅尔医生,而是羽淮安。
如果羽淮安的电话能在梅尔医生之前会好点,为什么要在梅尔医生告诉她,沈珠圆你以后不能再打篮球了后再打。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抑制不住,沈珠圆冲着传声筒大喊出:“我没什么都没有做错啊,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这样?!”
是的,她什么也没做错,但却要经历一起起的槽心事情。
在医院昏迷了十二天差点死掉还不够,还得经历休学一年,好吧好吧,她认了,为什么连她为数不多的爱好也要被夺走。
为什么?!
“羽淮安,你永远不会知道,也不可能知道,此时此刻我正在经历着什么,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永远!!”嘶声裂肺喊出。
沈珠圆按下了关机键。
首次,沈珠圆没听从梅尔医生的叮嘱,迈开脚步狂奔。
从前,有人问过沈珠圆,如果有一天她不能打篮球了会不会很难过,当时沈珠圆的回答是“应该不会。”
她是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才捡起那颗滚落在她脚边的篮球。
那天,她应该把那颗球扔还给那群孩子们,可视线无意间瞄到了篮筐,她所站方位距离篮筐呈四十五度角,她试着把篮球往篮筐投掷,就像她在家时把揉成一团抛到垃圾桶里一样。
就这样,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她听到脆生生的一声,那是球落袋所产生的物理摩擦。
沈珠圆以为自己也就单纯喜欢篮球落入网袋所获得的满足感,从视觉听觉上;沈珠圆以为自己可以很轻易地离开篮球。
在睡懒觉和打篮球间选睡懒觉;在冰镇西瓜和打篮球间选冰镇西瓜;在去看音乐演出和打篮球间选去看音乐演出,沈珠圆以为篮球在她生活中是这样的一种存在,排在很多很多事情之后。
但不是!
并不是。
从跳起的那一刻,血液就开始滚动。
这就是科比布莱恩的跳投,脚离开地面,球脱手,耳朵捕捉球和空气摩擦时的声响,全场、全世界就只有她一个人能听到。
对极了,就是这个声音。
球要进了,球会进的,无需眼睛去看,开始庆祝,在全场讶异的目光中球落入了网袋,那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
那美妙的声音,她听了无数次。
再也没有了,再也听不到了,沈珠圆脸深深埋在手掌心里,任凭泪水疯狂从指缝溢出。
如果说,来篮球馆路上她还心存侥幸,以为是梅尔医生在吓唬她,那么此时此刻,可以说是心如死灰了。
跑不动了,荔湾街最能跑的沈珠圆跑不动了。
她的双腿宛如一名老妪,每一处骨节都像极了年久失修的机械。
跑都跑不动,还怎么去追持球的人,怎么从持球的人手里抢走那颗球,没有球怎么投篮。
双手一下下锤击着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