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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4章 活死人每分生机都珍贵如金

    他低头看着妻子腕间新换的安神香囊,丝线收口处分明是前朝皇室独有的双雀结。

    “云澈,这次是真的。”绾婉抓住丈夫的衣袖,指尖微微发颤。

    “又是哪种预感?”

    “嗯。”她将手按在心口:“像被藤蔓缠住似的,喘不过气。”

    萧湛轻轻碰了碰她发际:“云振特意叮嘱过,你现在最需要静养。”

    他握住妻子冰凉的手放进锦被:“夭夭方才还问娘亲什么时候能陪她放纸鸢呢。”

    雕花窗外传来更漏声,蓝烽猛地从榻上弹起,后颈沁着冷汗。

    江笑安正往铜炉里添安神香,火星噼啪溅在青砖上。

    “别急着起身!”

    他横臂拦住要下床的人:“三天粒米未进,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

    蓝烽抓过外袍的手顿了顿:“笑微的棺椁还未封钉,笑微……笑微的发簪还落在我这里。”

    他摸出袖中半截玉簪,断口处还沾着暗红。

    江笑安突然将瓷碗重重撂在桌上,药汤晃出深褐痕迹:“你以为这样她们就能安心?看看镜子里你的模样!”

    他抓起铜镜怼到对方面前:“蓝老将军咳血三日未醒,铮儿抱着笑微的披风哭哑了嗓子,你现在是蓝府最后的顶梁柱!”

    蓝烽望着镜中憔悴面容,喉结滚动。窗外飘进零星纸钱,混着远处僧人诵经声。

    “吃完这碗早粥。”

    江笑安语气突然放软,舀起一勺递到他嘴边:“笑微临走前……最后句话是要我照看好你。”

    热气氤氲中,他别过头抹了把眼睛。

    瓷勺磕在碗沿发出脆响,蓝烽突然夺过碗仰头灌下,米粒沾在胡茬上:“劳烦三哥帮我束发,笑微最爱看我戴白玉冠的模样。”

    蓝烽接过瓷碗仰头灌下,米汤顺着喉结滚动着消失。

    粗陶碗磕在檀木桌上发出闷响,他扶着门框踉跄往外走,青灰面皮下终于透出些血色。

    江笑安盯着空碗沿残留的米汁,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能给旁人递药碗说宽心话,自己喉咙里却梗着带刺的黄连——那个总追着他喊“三哥”的丫头,如今连最后半片指甲都寻不见了。

    廊下传来孩童咯咯笑声,蓝铮正抓着拂冬的玉佩穗子打秋千。

    江笑安忽然被阳光晃了眼,他想等这孩子及冠时,定要亲手将笑微留下的银镶玉长命锁系在他腰间。

    三日后寅时,萧湛掀开药炉白雾:“笑安,你实话与我说,她可经得起这场风雪?”

    江笑安将银针收进鹿皮囊,铜盆里化开的血水映着他紧抿的唇:“殿下若执意要去,怕是连灵幡都看清就要昏厥。”

    他猛地转身,药杵在石臼里砸出火星:“您可知她伤口深处还在渗血?前日换下的纱布都能拧出半盏血水!”

    里间忽然传来瓷盏碎裂声。萧湛撩开三重锦帐时,正看见姜雪徒手去抓碎瓷片,鲜血顺着织金被面蜿蜒成溪。

    “云澈,我昨夜梦见她穿着出嫁时的绯色襦裙……”

    姜雪任由他包扎伤口,目光涣散地盯着窗棂:“可当我掀开轿帘,里面坐着个浑身是血的布娃娃……”

    萧湛用指腹抹去她眼尾水痕,却在触及她滚烫的皮肤时僵住。

    这个曾带着八百轻骑踏破北戎王帐的女人,此刻在他掌心里碎成了初春的薄冰。

    “该跪灵堂的是我。”

    他突然扯开衣襟,心口狰狞的旧疤像蜈蚣般扭动:“这剑当初若能扎深半寸,今日你也不必对着空棺椁流泪。”

    姜雪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喉间溢出幼兽般的呜咽。

    萧湛将人整个裹进大氅,听着压抑的哭声在胸腔震动。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落了满地,恍若那年阳山脚下三十万片招魂幡。

    他温声劝解,怀中人却愈发蜷缩成幼猫般的姿势,抽泣声愈发破碎:“这次就由着我罢……哭干净了,往后便再不需要了。”

    萧湛抚着她颤抖的脊背,青色衣襟渐渐洇开水痕。这个素来杀伐决断的摄政公主,此刻脆弱的像片随时消散的薄冰。

    当城楼晨雾裹着雨丝沾湿衣襟时,姜雪忽然挺直了脊梁。

    她抹去最后的水痕,眼底淬出寒星般的光:“该让皇甫尚用血来还了。”

    萧湛将大氅拢紧她单薄的肩,听见誓言混着檐角铜铃叮咚作响。

    送灵队伍蜿蜒如墨痕渗入雨幕时,云振正倚着雉堞把玩玉笛。

    见姜雪仍固执地凝视远方,他忽将冰凉的笛管贴上她手腕:“殿下可知,活死人每分生机都珍贵如金?”

    尾音未落便呛出暗红血沫,在青石砖上绽开妖异的花。

    姜雪惊觉他衣袖下蜿蜒的紫黑脉络,却被他用笛子轻点眉心:“西域的月光能洗净这些脏东西,殿下可别让我等到月落星沉。”

    萧湛突然横插进来隔开两人,玄铁护腕与玉笛相撞发出清越声响。

    当蓝烽将襁褓递来时,姜雪下意识后退半步。

    直到奶香裹着温热贴上心口,才发觉自己早已展开双臂。

    小世子突然抓住她垂落的璎珞,琉璃珠串映的瞳仁亮晶晶的——这双肖似蓝夫人的眼睛,此刻盛满朝阳般的笑意。

    “他在认您呢。”

    蓝烽嗓音沙哑如粗粝的刀刃。

    姜雪慌忙偏头,却仍有温热坠入婴孩绣着并蒂莲的襟口。

    萧湛默默递过丝帕,看见她指尖在襁褓上掐出深深月牙痕。

    暖阁内响起孩童清脆的笑声,蓝烽轻抚怀中幼子头顶:“阿铮这爱笑的性子,简直和他娘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空气骤然凝固。

    江笑微三个字如同无形的银针,将所有人的呼吸都钉在当场。

    姜雪指尖微颤,茶盏在掌心转了两圈才稳住。

    “今日冒昧前来,实有重托。”

    蓝烽将孩子往前送了送,玄色衣袖下露出半截苍白手腕。

    萧湛与姜雪目光交汇,在蓝烽和稚子之间来回打量,心底已浮起模糊猜测。

    “但凡本宫力所能及。”

    长公主嗓音里浸着深秋霜色,当年城楼血色犹在眼前。

    蓝烽闻言露出今日第一个真切笑容,将襁褓郑重置于紫檀案几:“请二位收阿铮为义子。”

    饶是早有预感,萧湛仍觉喉头发紧:“蓝氏三代单传的血脉,族中耆老……”

    “祖父中风月余,父亲沉疴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