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蒙没在将军府,却在溧阳郊外的一处房子,里里外外来看,都是寻常的农家小院。
红墙绿瓦,院门顶上还是铺着稀稀疏疏的茅草,这会儿因为阴雨,时不时滴落雨滴下来。
一路走来,约莫个把时辰。
青三姑没有掀开帘子进入马车内,与金拂云同坐,反而是侧坐在车辕子上,跟马夫一左一右,阴雨不大,但停车时,她发髻都湿了。
先行跳下来,才回头看向马车里头。
“大姑娘,到了,请您移步降车。”
金拂云在车内,沉默一路,三个丫鬟更是担心性命难保,一路上战战兢兢,若不是场合不对,三人怕是要哭出来。
尤其是盼喜。
她没有像描画侍书二人,学过拳脚功夫,也跟人对抗过,自小就是家生子的她,在公府里长大,前头十几年人生,虽说谈不上富贵得势,但也是平平安安的。
也就这一年里,她尝遍了人生的酸甜苦辣。
大将军,只是听得这名头,盼喜的小腿肚就开始打抖,镇国公爷,自己的前东家,都不是他的对手。
自己这小小的弱女子,蝼蚁一样,生死难料。
倒是金拂云,这会儿已十分冷静,她掀开车帘,看了眼前小院,冷笑道,“父亲寻这么个僻静的地儿,还真是让人意外。”
虽说在村落之中,但这个村里寥寥无几的人家,都在前面半里地。
阴雨迷雾,看不清楚。
金拂云看来,眼前就这独门独户,她心中泛起了许久不曾有过的害怕。
因为,这里太适合杀人抛尸。
但下一刻,她又否定了这极端的想法。父亲,还仰仗着她嫁入雍郡王府,不会要她的小命。
何况,虎毒不食子。
心中暗自安抚,可下车时,她扶着车门的手,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父亲,动怒了。
金拂云努力克制自己内心的恐惧,面上假装毫无在意,艰难下了马车之后,还让三个丫鬟给她整理仪容,方才努了努嘴,“走吧。”
青三姑淡淡一笑,“大姑娘,好魄力!”
金拂云轻飘飘的瞥了她一眼,“三姑莫要幸灾乐祸,父亲,还舍不得罚我。”
青三姑低头浅笑,“那是自然,大姑娘如今虽说还不曾嫁人,可雍郡王妃的封号,自是少不了。”
金拂云听到这里,并未觉得松快些。
她看着青三姑一如既往的脸,头一次生了懊恼,这老婆子,知道的太多,早就不该留了。
心软了一次。
想着是母亲用了多年的老奴婢,真是杀了,母亲那慈悲的心肠又要伤怀,累及身子,就不好了。
结果,放了她回到溧阳。
如今瞧着这寂静小院,方才知道这老虔婆只怕在父亲跟前告了不少黑状。
大意了!
金拂云双目多了戾气,直勾勾盯着青三姑,刚到溧阳,这老虔婆就给了自己一个下马威。
只能是父亲给的底气。
好生嚣张啊!
想到这里,金拂云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讽刺的笑意,罢了,今日里肯定是要受些苦,无碍,只要熬过来,自要收拾这长了三个嘴筒子的老奴婢!
青三姑哪里不知金拂云面上这抹嘲讽,她全然不当回事儿,转身叩开院门,两个身着短打劲装的护卫,拉开了院门。
“三姑,来了。”
青三姑微微颔首,朝着屋里头示意,“老爷起来了?”
护卫点头,“等候三姑多时了。”
“这就进去。”
青三姑在前走着,两个护卫只对金拂云拱手行礼,却没有问安,处处透着诡异。
金拂云瘸着腿,扶着丫鬟,艰难走了两步。
不对劲!
连安都不请了?
也不是父亲跟前常用的侍卫,都是生面孔。
奇了怪。
院落不大,几步就到三间房屋跟前,青三姑立在门畔,朗声说道,“老爷,老奴带着小姐归家了。”
小姐?
金拂云再度侧目,看向青三姑,可青三姑明知大姑娘杀人的眼神看了过来,也不为所动。
立在跟前,像根瘦麻杆。
颇有些不屈不挠的姿态。
呵!
容你再活几日罢了!
青三姑见过太多后宅之中,女子的眼神,大多是温顺、懦弱,也有不甘与灰暗,但少有像大姑娘这般的。
瞧着温和,实则蕴藏着杀心。
就在二人眼神电光火石交锋之时,屋门咯吱一声,从里头打开,章盾五十多岁沧桑的老脸,出现在了金拂云跟前。
她身形微愣,“盾叔?”
章盾短叹,“大姑娘,可算是回来了。”
说罢,让出路来,“进来吧,老爷在内屋久候姑娘多时。”到了这一步,金拂云也只能挺起胸膛,撑起端庄的气度,扶着描画、侍书,瘸着腿踏入房门。
“章大管事,老奴就在门外候着。”
章盾抬手一挥,“去厨上给老爷做点吃的。”
“是。”
青三姑后退一步,方才转身离去。
章盾再次阖上房门,不急不缓走到内屋,炕床之上,将近花甲之年的金蒙,身着土黄锦衣长袍,正在看书。
金拂云鼓足勇气,走到跟前,艰难的屈了一条腿的膝盖,“女儿给父亲请安,此次入京,时日较长,未能在父亲跟前尽孝,实在是女儿的不孝。”
“你腿脚不好,坐下说话。”
金蒙的声音之中,一如平常,敦厚低沉。
“谢过父亲,女儿这番入京……,有些事儿办砸了,还请父亲原谅则个。”
“嗯?”
瞧着金拂云没有急着落座,反而是赔罪,金蒙放下书册,抬头看向自己的长女。
“既然如此,不如你说说看,哪些事儿……做错了?”
听到父亲这么问来,金拂云的脑子飞速转动,不多时,她低着头,满脸歉意和委屈,做小女儿之状,软声说道,“父亲,女儿……,女儿阴差阳错的,与裴家四公子、秦家二公子起了嫌隙,而今也不来往。还有——”
至于名声,她说不出来。
迟疑几许,又道,“驭下失策,惹得朱三闹出了大事儿,害了我跟前的丫鬟锁红……”
金蒙微微颔首,继而缓缓又问,“只有这两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