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青色的群山连绵起伏,仿佛无边无际。人迹罕见之地,却有一少女穿梭其中,停在一处山崖前。
少女名叫褚云岚,她已经翻了好几座山了。
褚云岚抹了抹头上的汗,低头看着早就被汗水打湿的衣服,再抬头看着眼前高耸连绵的山崖,她的脸庞略有稚嫩,眼神也有些疲惫,却十分坚定。
褚云岚开口给自己打气道:“等我翻过这些山,上仙就带我去仙山修行……”她深呼吸一口气,不得不继续全身心投入到山路上。
与其说是山路,不如说这里完全就是一片悬崖峭壁,毕竟这里是在山林深处,人迹罕见,根本没有路可走。
两个多月前她还是皇城里的大小姐,吃香喝辣穿金戴银,现在怎么会一身脏兮兮的粗衣,只能啃路边的野果,喝用树叶盛的河水,一身狼狈地在这里翻山呢……
褚云岚伸手抓住眼前粗壮的藤蔓,有力拉了几下,确定能承受得住自己的体重,便咬咬牙抓紧了往上爬。
几天前。
褚云岚一身素净的衣裙,戴着黑色帷帽遮面,对身后的人吩咐了一句,“大夫随我进来,其他人就在这里候着。”
说着,她便推开了面前破旧小院的门,扫了一眼院子,一片杂草丛生,四周的土墙上生出了杂草,不少破洞也无人修理。
屋里守卫听见动静,从屋里走了出来,打量着褚云岚一行人,没好气地问,“干嘛的?”
褚云岚拿出准备好的银两,递了过去,讨好道,“大人,民女与屋里这人曾有过婚约,这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更何况我与他还不是夫妻,来找他退婚,还请大人,通融一二!”
守卫掂了掂沉甸甸的钱袋,又打开检查一番,“既然都这么说了,也不好让小姐等着,去吧!”
褚云岚道了谢,便想带大夫进去。
“站住!这人是谁?大夫?”
褚云岚连忙解释,“这不是怕他刚退婚就死了,耽误民女的名声……”
守卫狐疑地看着褚云岚,握了握钱袋子,走远不再多问。
一进屋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褚云岚下意识屏住呼吸。
屋内的陈设和屋外小院如出一辙的破旧,一张床和一个落灰的桌子,还有一只缺了条腿的凳子,屋顶大大小小破了许多个洞,阳光透过这些洞,斑驳地打在床上躺着的人身上。
他运气不错,连绵了半个多月的雨前天停了,今天天气甚至出奇的好,雨水干得很快。不然就他这身伤,怕是多泡一会儿脏水就能要了他的命。
这人一身白色囚服沾满了血污,长发散落,沾了血粘在身上脸上,看不清脸,只隐约看见一双紧闭的双眼。
短凑的木板床撑不住他修长的身体,两只光着的脚伸出床尾,而床尾边的地上,是大滩发黑的血迹。
褚云岚想起来,皇上好像把他的脚筋给挑了。
她一时心情有些复杂。
自她推门进来打量了一圈了,动静不小,他却一动也不动,要不是偶尔还会发出一点微弱的喘气声,褚云岚还以为他死了。
但此刻,她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功夫来同情别人了。
她指着床上半死不活的人,“就是他了,大夫给他看看吧!”说着便想打开窗户透透气,结果刚一打开,床上的人就咳嗽起来,她不爽地回头瞄了一眼,又把窗户关上了。
大夫拿钱办事,小心翼翼地查看了一番伤口,简单处理了一下,便皱着眉头配好了药包,出去煎药了。
房间里只剩下褚云岚和床上躺着的人,她摘下帷帽扇扇风,好歹是把血腥气散了些,抓起药包闻了两下,都是些常规的治疗外伤的药物,再凑近看一眼床上躺着的人,他一直都醒着的,只是太过虚弱,才一直没动静。
这人是她的未婚夫卢衍安,但从今天起就是前未婚夫了,再往后就和自己没关系了。
褚云岚开口道:“你醒着吧?我知道你听得见。”
也没在意他有什么反应没有,她自顾自继续说了下去:“你我此前从未见过面,婚约是朝堂上那些人不知道怎么弄出来的,我不乐意,想来你也一样。”
褚云岚瞥了他一眼,“老侯爷的宝贝闺女不想嫁,这才让我这个没养过几年的上,以前可没少让我感恩他们赏了个好婚事。如今你家遭了灾,急着撇清关系,又不肯落下背信弃义的名声,才打发我一个人来……”褚云岚冷笑一声。
她注意到卢衍安睁开了眼睛看着自己,她自觉没什么好心虚的,大大方方地看了回去。
床上的人张了张口,发出一点模糊嘶哑的声音。
褚云岚没听清,“你说什么?”
“水……”皲裂的唇微微张开,发出沙哑的声音,尽力让褚云岚听清楚他的意思。
褚云岚四处看了看,桌上有茶壶和水杯,但都是空的,她不打算用自己的水袋,但想来大夫熬药会有水,便拿着杯子出去找大夫要了点热水。
再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床上的人挣扎了坐起来。
褚云岚把水杯递了过去,卢衍安颤抖着双手接住了,她便松开了手,结果洒了半杯出去。
褚云岚默默退后,皇上应该没有把他的手筋也挑了,这应该只是虚弱加上疼痛导致的。不过都已经把脚筋挑了,留了手筋,就能显得皇帝自己宽容大度了吗?不过是更加折磨。
褚云岚想起曾经听闻的卢衍安的事。
卢衍安的父亲曾随先帝打天下,先帝登基后便被封了异姓王,一时间与皇帝称兄道弟,好不风光!
卢衍安是王府的世子,文采斐然,武艺卓越,国子监中数一数二的大才子,京中有名的翩翩贵公子。若不是朝堂中错综复杂的利害关系,这婚事是落不到她头上的。
不过往日风光,随先帝逝去而渐渐消散。今上登基后,便开始打压这个异姓王,最后以谋逆罪,判处卢家男丁全部午门斩首,女眷和孩子老人关进掖幽庭,入奴籍。
至于真相如何,就不是她这个闺阁女子知道的了。
卢衍安自己则被挑断脚筋,打了一身的伤,扔到城外破庄子上,也不让人给他疗伤,不日还要被流放至西北苦寒之地。
一身这么重的伤,能不能活到出发都是问题,更别提在西北活下去。
和直接杀了他也没什么区别了。
褚云岚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这些事,她今天就是来和这些事作别的,以后不论如何,都与她无关了。
这么想着,褚云岚看卢衍安放下了杯子,便拿出一封婚书和一块红玉放在他床头,“这是当初的信物,现在……也只能还给你了,若是日后还有一线生机,拿去卖了也值不少银两。”
卢衍安看着这红玉,沉默良久,低声道出了句,“谢谢。”
褚云岚估摸着时辰,戴上帷帽,“不必,我今日只是来退婚的,算不得什么好事。外面的大夫在熬药,他会照顾你一会儿,付过银子了。”
褚云岚转身准备开门离开,就听见外边一阵骚动,她有些诧异,打开门缝朝外看了一眼,是侯府的追兵追上来了。
她有些疑惑,出门时的几个尾巴难道没甩开?
但容不得她多加思索,追兵们已经在开始准备灭口了。
褚云岚叹了口气,拔出一把匕首,抵在脖子前,推门而出,关上门大喊一声:“本姑娘就在这里!你们想做什么!”
追兵们见她的样子,一时有些忌惮,侯爷可是要活口的,身上也不能有什么见血的伤。
追兵的首领抬抬手,示意手下放下武器。
褚云岚雇佣的是带路的无辜村民,大夫也是这些村民推荐的医术好的大夫,总不能连累他们。
褚云岚冷哼一声,“我跟你们走,别动他们!”
首领装模作样地握了握拳,“那在下就多谢大小姐了!”随即又一抬手,“可惜,今日之事若是被其他人知晓,只怕我等不好交差!”
眼看追兵要灭口,褚云岚一咬牙举起匕首在左臂上划出一下,顿时血流如注,湿了整个袖子,褚云岚脸色苍白,却笑了起来,“是觉得我不敢吗?你们说,如果这道伤口……”她边说,边将锋利的匕首举到脸边,“移到脸上,值你们几个人的命?”
首领看呆了,破口大骂道:“你个疯子!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褚云岚忍着疼,“放下武器,让他们走!”
首领怒不可遏,却又不得不照着她说的,命令手下放下了武器,村民们立马逃离现场。
眼看着村民们跑远,褚云岚依旧没有放下匕首,继续说,“你们在那等着!”她目光紧盯着那群人,一步步后退到大夫身边,举起还在流血的左臂,“烦请大夫帮我处理一下伤口。”
这大夫倒是胆大,看着颤颤巍巍的,这情况了还没走。
大夫慢慢地撩起褚云岚的衣袖,看着那深可见骨的伤口,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暗叹:眼前这姑娘,看着年纪轻轻,也不像什么凶煞的,对自己下手竟然这么狠。
又想到她是为了让村民们安全离开,不由更加上心了些。
大夫小心翼翼处理起伤口,褚云岚便直直地盯着那伙人。
还真让她盯出了情况。
那几人眼神交流,对逃走的村民贼心不死,想趁褚云岚不注意去截杀。
褚云岚举着匕首,大声喝住溜到后边的人:“站住!做什么去!”
那人拱了拱手,“小姐,在下内急,想找个地方,行个方便。”就算时间久了,一个闺阁小姐也不好问情况。
褚云岚毫不犹豫:“就在这!”
那人傻眼了,“就……就在这?”
“背过身,别想离开我的视线!”
几人对视一眼,那人一咬牙:“在下想上大的!”
褚云岚眼神想杀人,“任务途中去出恭,想来也是个控制不住下三路的废物,打死了事!动手!”
那人顿时吓软了腿,看向首领。
首领不想自己刀口舔血大半辈子,竟然会被一个黄毛丫头拿捏住,搭在刀柄上的手忍不住颤抖,却因着命令再次忍了下来,“还请小姐息怒,区区小事,不至于要了他的命,在下回去定会严加惩戒!”
褚云岚听出首领抑制不住的怒气,深知不能再刺激,再刺激怕他动手,自己这会儿溜走不难,难的是不拖累其他人。
接下来一段时间便相安无事,直到大夫处理完伤口,又给了褚云岚一些药,叮嘱道:“伤口深,小姐务必小心些,不可再有磕碰,这些药,小姐谨慎使用。”
褚云岚看了大夫一眼,真诚地道了声谢,拿上药包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