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过去,天气渐渐干燥。秋日午后,天晴日朗,早间寒凉的露气已被烈阳灼干,乔窈便挑了这个好时候,寻了御花园一处偏僻的小亭,抱了软枕过去靠着晒太阳。
只是,小亭周种着一排竹,密密的竹叶遮挡着,亭外人瞧不见里侧,亭内人也看不清亭外,便总有些闲言碎语入耳,吵人清净。
比如此刻。
乔窈刚闭上眼,便听到了几声嘀咕传来。
那声音低碎却清晰。
内容不算新鲜,都是些说她平日里看着温雅柔弱,可在皇上面前却总是一副嚣张跋扈的模样,完全瞧不出尊敬,也没个规矩,偏偏皇上竟宠她,从不曾责怪过,属实是令人意外。
乔窈也知道原因,几次御前,她对林瑾思的不耐烦,都被宫人们撞到了,这群人大为震惊,当时瞧着都是一副对她的处境极其担忧的模样,可等啊等,却没等来她被如何降责,那态度便也渐渐变了,变成了现在这样。
也不知平日里林瑾思到底给他们落了什么印象。
于是顺着这些话语,这群人又开始揣度着她这个郡主,与皇上是名义上的兄妹,却实则还不知道背地里搞了些什么手段,才能如此行事。
谁都知道,皇上还是王爷的时候,府上可是有三房妾室,后来又娶了一位夫人,可继位后,谁都没再见过那三位夫人!就连未来皇后,也都鲜少在宫中露过面。只有她这位郡主,整日在后宫中潇洒,属实诡异。
乔窈听着,面色上毫无波动,依旧闭眼安然躺着,悠闲的晃着腿。
只是心中会因此言论惊疑一番。
她住进宫中后,林瑾思免了她一切规矩束缚,除了在他与淳阳王得胜之前不许出宫这条,她便整日在宫中各处逍遥自在。其余诸事,只要是与父亲无关,便是事不关己,想都不会想起。
但此刻宫人提及,说起来,她是再没见过那三位夫人,还有玉婉,的确有些奇怪。
但也只是片刻在意,很快又被她抛诸脑后了。
亭子里除了乔窈,还站着几个宫人,都听见了这样的言论,一时面面相觑。
他们本是见乔窈受宠,前来投拜的。
若是再早些时候,听到这样的言论,他们定是会主动上前去教训亭外这些多嘴的宫人,向乔窈邀功。
可明明跑过来殷切的表了衷心,乔窈却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一下,平淡应了几句话,便将他们在这里空晾了许久。
于是,众人心中多少都有怨言,再遇到这样的事,都担心落人口柄却完全讨不到好,谁也不愿意主动出头挑事了。
但碎嘴的宫人们没嘀咕几句,很快就惹来了麻烦。
“不好好干活在这里闲嘴什么!”
是兰心的声音,她带着怒火,斥喝道。
亭外便一时安静下来。
“从今以后,谁还敢在背后议论郡主,我便立刻奏请皇上,打发他去北苑!快滚!”
“是……”
几句小声应和后,亭外彻底安静了下来。
兰心似乎等了一阵子,等那群宫人走远,才稳稳端着水壶,快步来到亭中。
“郡主。”
她小声唤了句,待乔窈有了回应,才接着禀报说:“婢子又重新要了壶花茶,已晾至温热,郡主尝尝,可合口味?”
“嗯。”乔窈懒懒睁开眼应了声,将软枕靠在木桩上,半坐起身。
兰心已倒好了茶递给她,将茶壶放在亭心石桌上,静静候着吩咐。
她尝了一口,忽而笑了声:“这些人,莫不是皇上派来故意点我的吧?”
在宫人们面前,她还是会稍稍给林瑾思些面子,称他尊名。
“奴才们多嘴,和皇上无关!郡主莫要多心!”兰心连忙解释。
她到底还是总向着林瑾思说话的。
“哦。”乔窈脸上的笑意散了,冷声说了句,意味不明,“那可真是无聊。”
自从入宫后,林瑾思待她愈发纵容,于是阖宫众人都以为他是真待她好,都以为他们亲近。
可只有她知道人到底是怎样一个虚伪的家伙!
总是常见林瑾思那番虚伪模样,却总是抓不到真凭实据,这次也是,真是恼火。
罢了,心思装的再好也总会露出端倪,他这样虚伪的家伙,早晚有一天要在众人面前暴露出自己的真面目的!
她如此劝着自己,放下情绪。
“郡主……”
兰心摸不透乔窈心思,只得小声唤了句,欲询问。
而乔窈像是没听到,也没有回应,继续悠闲的品着茶。
有风吹过,卷起亭边竹叶,奏出悠闲的曲调,乔窈的神色愈发惬意,也越躺不端正。
其余几位候着服侍的宫人,虽都低垂着眼眸,可都瞧见了乔窈这个样子,一时心中情绪都起了些变化,映在了脸上。
也是因为他们在这里候了好一阵子,可乔窈一直闭着眼睛似是在小憩,别说差遣,都没搭理过他们。
于是,心中那最开始的殷切,此时全化作不满。也是因乔窈对唯一伺候她的兰心都这个态度,他们便是投诚成功,未来也是堪忧,便都动了退缩的心思。
兰心看见,猛地咳嗽了声,抬声吩咐道:“郡主这里不需要人伺候了,都下去吧。”
声音落下,这群人便如终于得到解脱一般,随意行了个礼,便做鸟兽散。
看着这群人的模样,兰心心中起了气,待人走后,便不住的小声嘀咕抱怨。
“想来巴结,可来了什么事也不做,就这么干杵着碍您的眼,不过干站了会儿,便神情都不知道管好了,一个个的摆着脸色给谁看,真是让人生气!这群烦人的东西,您怎么也不早些打发他们走!”
乔窈听着只笑。
“他们可不会如此想。兰心,也只有你愿意受我的气。”
“婢子伺候郡主才不是受气!郡主待婢子极好,婢子都记在心上的!”
而且,也不是只有婢子一人如此。
兰心如此想着,可记着乔窈先前的警告,没敢说出口。
“既然如此,过来,让我靠靠。”乔窈懒懒爬起身,唤道。
“郡主……”
“没别人了,过来。”她语气稍稍强硬了些。
“是。”
兰心没再拒绝了,来到乔窈身侧,端正坐好。
乔窈顺势一倒,便靠在了她肩上。
“兰心,你是如何想?会不会觉得我没个形象,不成体统?”她问。
“怎会?郡主这般好容貌,怎样都是美艳,是旁人羡慕不来的!体统二字,也与姿态毫无关系。不过是他们嫉妒您,羡慕您好命!”兰心愤愤道。
“你不是都明白?那还在意什么?”
“婢子没有在意,只是气不过。”兰心解释说。
乔窈仰着头,盯着她的侧脸打量着神情,又故意笑着问:“气不过?你从前脾气可没这么好,不都是当面落人脸色的?可是被罚过一次,心里怕了?”
“……”
提起从前,兰心垂下眼眸,不禁愧疚。
乔窈所说的从前每次,都是她故意,故意想要挑起事端。
“婢子不怕,也并非是因受罚。可若是总口无遮拦,总是会给您树敌。这里是皇宫,不再是从前王府,更是人多口杂,更是要小心。”
“那不就是了?”
乔窈勾起唇,捏着兰心的脸颊轻轻一推,也在她脸上画出笑脸来。
“既然人多口杂,我们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尽如人意,便只管着自己畅快就是了,反正我只是在宫中暂住,管其他人如何?”
“郡主心意已决了,一定要走?”
“不然一辈子困在这里?多无聊啊。”
乔窈轻轻侧过身,靠着兰心缓缓滑入她怀中,闭上眼,似是又和着温婉的风安静歇下了。
是啊。
兰心在心里轻轻应了声。
她没再接话,拿起一边散放着的团扇,遮住乔窈眼前的光,也情不自禁的仰起头,望着那晴朗的,明媚的,遥不可及的天空。
·
皇城宫门外,有一人驾马,在周围游荡着。
城门上值守的禁军见到他,明显的很不耐烦,可男人只是站着,远远望着,并未靠近宫门,便谁都不能上前无故寻事,也是皇上下了令,不好违背。
可男人今日又来此处愣愣站着,眼瞅着天色已将西沉,也不见要走。
看守宫门的禁军思前想后,还是快步离开了。
·
“皇上,那个人又来了。”
禁军来到御前,寻宋毓禀明情况,宋毓一刻也不敢耽搁,急急去寻林瑾思禀报。
“这已是第五日了。守城的卫士们说,他日日都于城门口驻足,甚至还有几次试图偷偷闯入皇城,但都被侍卫们拦下了。”
“他现下如何了?”林瑾思问。
“您吩咐过,卫士们也只是赶走了他,并未动手伤人。可他几次闯入,闹出不小的动静,宫中已有内侍知道了此事。若是不教训,让他彻底死了心,此事迟早传入后宫之中。”宋毓提醒着。
林瑾思眼眸一沉。
“知道了。”
他摆摆手,遣退宋毓,又唤来文公公,问,“郡主现在何处?”
“郡主早些时候了湖边游玩,待日头过去,又着人收拾回安宁宫了。”文公公说。
“去安宁宫。”林瑾思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