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窈醒来了。
天已大亮了,时辰似乎不早。
她躺着的小屋略显简陋,且完全陌生,找不到从前半点影子。
她能感受到,空气的湿润,不像王府或者云台,像是一个新下过雨的地方,阳光从全打开的窗洒进屋中,映出一道七彩的斑驳。
仿若新生。
她偏过头看着这一切,有泪水缓慢垂落。
没想到自己还能睁开眼,还能再看看这广袤明亮的世界。
她正分神之间,有个男人推门走了进来,又合上门转身,脸色略有些冷漠,看到她醒来,快步朝床边走来。
乔窈心中慌了一瞬,才能动弹的手指藏在被褥里,不禁紧张地攥紧了,身子也极小幅度的朝后缩着。
看到她一副戒备的模样,男人坐在床边,轻轻笑了下,做出温和的神情来,低声问:“你可还记得我?”
乔窈只盯着他,没有回话,眼里也尽是陌生,她才落下泪,眼里还有未干的水渍,溶混着恐慌。
“刘逸元。”他介绍着说,又提醒道,“皇城陵坡,我们见过面。”
她盯着那男人,努力搜寻着记忆里的画面,终于,找到了一点点相关的讯息。
的确曾见过一面。
是清明后的几日,林瑾思带她去祭拜他母亲时,路上遇到的那个被追杀的人。
她只坐在马车里,远远看了一眼,听林瑾思后来说,那人是淳阳从事刘逸元,除此再无交集。
思绪牵动着,她又想起了林瑾思。
她垂下头,轻轻掐着自己,逼着转移了注意,复又撑着坐起身子,抬起头,望向那个男人,神色稍稍缓和了些,浅淡勾起唇笑了下,客气唤道:“刘大人。”
虽是笑着,可对面前人的戒备未散。
见乔窈话少又沉默,刘逸元先没了耐性,也不再一一对话了。
“正是那次见面,我认出了你,得知你失去记忆,又被困锦安王府。我一直在筹谋如何救你出来,可那毕竟是锦安王,我一直很难潜入其中下手,但恰逢近日他大婚,无暇顾及你,我便借此机会,提前一夜混入王府,喂你服下假死药,再在他洞房夜时,悄悄将你从王府内带出来。”
他一口气将前因后果简单解释了一遍,一边解释着,一边瞧着乔窈的反应。
乔窈眼眸沉了下,问:“大婚?娶妻?是哪家小姐?”
是明知故问。
本已在努力转移注意力了,可听到林瑾思的消息,她还是忍不住会去在意。
她只能亲手将伤口再度撕开,再度疼过,来逼自己放下。
他思索着说:“听说,是相府的姚玉婉小姐。我将你带出来后,便连夜离开了京城,京中事也只是听说。听说那锦安王新婚不久便带兵围了皇城,如今先皇已落魄出逃,他拥兵掌权,成了新皇,那位姚小姐,不日也将要封为皇后了。”
他语气顿了顿,又啧声评价道:“说来那位姚小姐可真是厉害。传说她父亲姚丞相一心辅佐先皇,她也曾与先皇不清不楚,京中谁都传闻她不日便会嫁入宫中,也不知与那严贵妃谁能立后,都等着看戏,可她却在那时嫁了庸诺的锦安王。谁曾想,这才嫁去,皇城便易了主,她是锦安王正妻,自然也只会是名正言顺的皇后。”
乔窈没回应。
他又干笑两声,安慰她说:“我可是让你想起了伤心事?抱歉。我知道,你过去这段时间里,一直过的很苦,但已经没关系了,这一切都已过去,你在他们心中也已是真的死了。从现在起,一切都好起来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乔窈的情绪,调转话头。
可乔窈看上去只是消沉,并没有更多情绪上的躁动,刘逸元有些拿不准她的心思。
乔窈也的确只是如此。
过激的情绪早在王府内便发泄过无数次了,虽然现在仍然会不受控的回想起从前,可也只是难过,仅仅只是难过。
对于刘逸元所说的,乔窈并不意外,而且大致这一切,她都能想象得出。
她一直知晓,林瑾思在筹谋些什么,只是不知晓具体,原来是为了夺权,为了与玉婉名正言顺。
为后位机关算尽的相府千金吗?
和野心夺权的落魄王爷,倒是相配,总之是比她相配。
他终于得偿所愿,与心爱之人携手夺得皇位。
刘逸元说的不错,一切都已过去,过去的乔窈已死在锦安王府的静园之内,死在了林瑾思大婚当夜。
而现在,她的恩已算是报完了,也该放下了。
既然捡回了这条命,便该好好生活。
“多谢。”她颔首,对刘逸元说道,“刘大人的恩情,民女无以为报,刘大人若有用得到民女的地方,若民女力所能及,定当竭尽全力。民女也必会日夜为大人祈福祷祝,以谢大人救命之恩。”
“民女?”刘逸元神色微变,“你真是一点也记不起从前了吗?”
乔窈能猜出这位刘大人认识从前的她,但现在看来,不仅是认识,两人应算是有些相熟的。
她的过去,他或许都十分清楚,只要问他便能知晓。
但……
乔窈摇摇头,只说:“过去的事已然过去了,我也不想强求什么能否再记起,顺其自然便是。大人救我性命,容我能抛舍过去,重新开始新的生活,是莫大的恩情。我也自该惜命,向前看。如此,才不辜负大人救我不是?”
这话说完,乔窈自己先愣了下。
似乎与林瑾思初次相识,他也说过类似的话。
他劝她不必强求过去,劝她惜命好好活着,劝她,向前看。
心中忽然又一阵难受,她又沉默着垂下了头。
乔窈还未难受太久,思绪被迫回拢。
刘逸元已不知什么时候,倾身坐在床上,强行抓着她的胳膊抱住了她。
“我知你难过,是对过去失去了信心才如此说,现在已没事了,你再不用回去京城和锦安王府,再不会有人欺负你。从今以后,都有我在你身边。”
怀中人皮肤柔软细嫩,又常常病弱卧床,没什么力气,揽在怀里绵软不已,手感极好。
刘逸元抱住她,手指柔抚着她的长发,又顺势落在她手臂上,腰上。
乔窈猛然回过神,慌张地挣扎着用力推开他。
她力气不大,可太过突然,刘逸元猝不及防的朝一侧墙上撞过去。
乔窈本欲逃跑,可听着声音也慌了。
“对……对不起……”
她呆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刘逸元。
他撞到了脑袋,这一下声音很响,似乎是撞狠了,一直低垂着头,手掌捂着伤处,半晌没有动静。
“你……你没事吧……”乔窈颤抖着手,小心地抬起来想要戳一戳他的手臂。
她还没有碰到他,刘逸元猛地抬起头,抓着她的手臂一把将她扯回来,按在墙上。
突然的撞击也让乔窈后背和脑袋一阵吃痛,她撞到墙壁的声响比之刘逸元只重不轻,疼痛刺激着眼泪瞬间溢出来。
乔窈力气不够,挣脱不掉,惊恐地看着他。
她想要喊,刘逸元动作更快地捂住了她的嘴。
他克制着抽动着唇边说:“你是真的连我都不记得了?我可是你的夫君!夫人,你可真狠心,忘记了从前,忘记了我,居然还想要舍弃一切,不愿回想起来!”
乔窈被困束着,疼痛逼得她不住落泪。
刘逸元又抬手,指尖落在她细嫩的脸颊上,抹掉坠下的泪珠。
乔窈脸上的皮肉绵滑,他抚摸过,又不禁蹙起眉,捏在指尖掐了几下,感触着指尖的湿润与柔软,他才像是稍稍消了消气,又一转口风说:“不过你我夫妻多年,你又失去了从前的记忆,我不与你计较。但为夫的耐心是有限的,今后,夫人可要牢记着自己的身份,乖乖听为夫的话,别再如此了。”
他威胁过,才松开她。
乔窈费力喘息着,将将缓了口气。
关于他所说的,她一个字都不信,可恐慌感仍弥漫不散,力气相差悬殊让她不敢开口多说话,只低垂着头不去看刘逸元,小心地躲着他。
若是林瑾思……若是他,便不会这样对她……
脑袋里忽然不争气的如此想着,眼睛也跟着有些湿润。
可也只闪现过一瞬这样的念头,就被她立刻阻止掉。
他已是功成名就,与她,再不可能有交集。
已经过去的事,怎么还总是想起?有什么意思?
真是,没出息。
她垂下头,又是难过。
“夫人可记下了?”
刘逸元笑着看向乔窈。
方才撞击的那一下,脑袋上的疼痛远不如他人给的羞辱更令他痛苦,可偏偏那些人都是权贵,都惹不得!
可他们都有个致命的弱点,被他发现了。
这个弱点,现下就在他手中!
只有在她身上,他才能享受到一点将居高位者践踏在脚下的快感。
可他没高兴多久,脸色已然垮了下来。
没有回应。
乔窈不知在思索些什么,似是未听到他的话。
乔窈的思绪的确飘忽不定,可她也不信刘逸元所说,对他的这个称呼没有丝毫实感,自然毫无反应。
“夫人?”
他压着情绪,又轻轻唤了声,抬手去摸乔窈的脑袋。
手指才触碰到的一瞬间,乔窈受到了惊吓,下意识颤了下朝后躲了躲,恐慌地盯着他。
刘逸元望着她,脸上表情彻底垮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