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此时才不过申时末。
的确有大火，恰逢天阴，冲天的火光伴随着烟尘遮天蔽日，便显得天色黯淡，如黑夜降临，的确称得上是肃杀之景。
今日，王府之内，静园之外，热闹非凡，却不是喜庆的热闹。
两个时辰之前，迎姚玉婉的轿子抬进王府，乐声高奏，响彻府内每一个角落。
众人到齐，姚玉婉在喜婆搀扶下一步一步来到堂前，而就在此时，卫队冲破府门闯了进来，将前来祝贺的诸位朝臣全部强行扣下，宴上一时乱作一团。
这一切，都在震天响的乐声遮掩下迅速完成。
而林瑾思就站在堂前，冷静的看着这一切。
远处，一道火光直冲云霄。
姚玉婉已主动掀下喜帕，望着眼前这一切，她不禁暗暗捏拳。
林瑾思今日作为，她当然已提前知晓，只是没想到他这样等不及，竟不等他们先拜过堂。
但大局为重，她松开拳，笑着上前道：“七哥筹谋多日，终于要如愿以偿了。”
“带玉婉小姐回房。”林瑾思冷声对身边下人吩咐了句。
姚玉婉脸色微变，但仍只是笑笑，应下声先离开了。
火光是信号，此时王府之外，皇宫之中，已燃起了熊熊大火，林瑾思手下另一队卫士已在此时领队攻入了皇城。
就算不拜堂，她也已被抬进了这扇门，已是他的妻了。
她想要的，很快就要到手了。
“看好她，不许任何人靠近静园！”
姚玉婉刚走，林瑾思便立刻着人吩咐过，才动身驾马，也赶去了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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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时辰之后，火光与鲜血染透整座皇城。
分明还是白日，可天空被烈焰烧灼着只余暗红。
林瑾思驾马立于殿前，静听着手下人回禀，而后吩咐卫士继续搜捕皇上与太后，又着重提醒了一句，避过庄太妃的寝宫，不要打扰到庄太妃与黛溪公主。
皇城已在他掌握之中，卫队严加把守着全部出口，只待围捕的将士们找到皇上与太后，一切便尘埃落定。
做好一切布置，他又驾马，独自返回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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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瑾思回到王府内。
府内早已安静的空无一人，他根本没有心思在意其余其他，只一门心思，急切的赶去静园。
头一次如此紧张地，满怀着心思，去找乔窈。
也终于可以不再隐瞒，向她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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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的缘由，是因为仇恨。
林瑾思的母妃家世低微，不受先皇宠爱，即便生下皇子，地位也是平平。
母妃身子一直不好，常年病重卧床，年幼的林瑾思同母妃在深宫中受尽了冷眼欺负，在深宫中，他们是彼此唯一的寄托，也是存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等到林瑾思年纪稍长些，受人指点。
那人告诉他，想要保护心爱之人，便要先获得权力，他才思聪慧，资质过人，不该是平庸之辈。
先皇不喜他母妃，可他毕竟是亲生，若他能得圣心，他与母妃的日子都会好过。
林瑾思对这些无意，他最重要的只有母妃，可如此能让母妃的日子好过，他便去做了。
十三岁，林瑾思得圣心，被封太子，母妃晋为淑妃，他与母妃的日子果然开始好过，从前拜高踩低的宫人赶着来巴结。
可他没想到，父皇的心竟那样狠。
父皇说，母妃出身低微，不配为太子之母，封妃不过是看在她生养了他的份上，并多次提出要将他过继给皇后。
他为了所谓圣心，一向听话，可唯独此事从不肯妥协。
于是，父皇下令，将他母子二人分隔，不许他再见母妃。
他愤懑不已，可母妃的日子的确肉眼可见的好过了许多，从前难得请太医一次，如今太医院则是常常派人去母妃宫中请脉，她的身子也逐渐好转，已不必缠绵病榻之上。
于是，他强迫自己隐忍苦撑。
父皇年事已高，只要撑过这一时，待他继位，便不必与母妃离分。
十五岁，林瑾思随军出征，前往边关平乱，立下战功，那一战随军领帅，便是淳阳王。
谁也没有想到，在他们远赴边关之际，父皇下令，派人前去淳阳，寻故将淳阳王独女淳安郡主接到了宫中，寄住在淑妃宫内。
说是听闻边关将士不日便乘胜而归，皇上遣人邀郡主来京赴庆功宴，可郡主却在宫中与淑妃一见如故，于是皇上下令开恩，允郡主在淑妃宫中暂住。
此令一下，谁都知晓，这不过是个利用淑妃，将郡主扣在宫中，钳制淳阳王的借口。
郡主在宫中一住便是三年，而他的母妃，也是在那时忽然病逝。
所有人都说她是经年久病，命数已尽，起初他也如此认为。
他知晓母妃喜欢淳安郡主，于是那时，淳安郡主落狱，他用自己的一切，换了她的性命。
他成了废太子，又回到了从前人尽可欺的生活，但他从不后悔。
他唯一放在心上的只有母妃，只要母妃喜欢，他便舍弃性命去守护也无所谓。
除此之外，他还欠淳安郡主一个人情，如此也算两清。
可落魄后，他却得知，母妃是被人害死的，仇人，便是当今太后与皇上。
自那以后，他的生命里便只剩下复仇。
他从来都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不在乎自己的一切，活着的唯一理由，也只是为了报仇。
为了报仇，他可以做任何事，伤害利用也绝不后悔。
可乔窈偏是他在这世间唯一的例外。
是他真动了心？又或许是因为母妃的缘故？
他分不清。
因为母妃很喜欢乔窈。
哪怕他的计划里，她是极重要的需要利用的一环，可他还是对她一次次心软，放任她成为了这个唯一的例外。
但，没有什么是比为母妃报仇更重要的，哪怕是乔窈这个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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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否是好事，宴礼开始前，兰心说，乔窈又睡下了，此时也不知醒来没有。
最好还未醒，未听到这一切动静。
他在心中如此希冀着。
他轻轻捏着衣袖里藏着的某物，心中忍不住欢喜。
是一块玉。
那日乔窈负气，砸碎了的同心玉，他捡了回来，已修好了。
如今，他终于将大仇得报，再无其他念想，这世间唯一的牵挂，便只剩下乔窈。
他的乔窈，待他找到她，唤她醒来，向她解释过，无论她是否愿意原谅他，他都将他的余生，他的一切，全赔给她做偿还。
是为了遮掩藏匿，他心底真正的情绪从来都不敢做至最满，怕被人看出心中所想，怕成为被看穿后的负累或把柄。
可现下，他却毫不遮掩，抱着满怀的期待与欢喜，推开门，踏入静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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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瞳震了下，林瑾思的步子一瞬间僵住了，脸上的笑容与欢喜也是。
“窈……窈……？”
他望着眼前这一切，不敢置信的唤了声，僵硬着步子靠近。
没有回应。
乔窈仰面倒在院中，表情似乎很是平静，平静的像是睡着了，只眉头微微凝固着，带着一点点愁容，似乎在梦里遇到了令她难过的事，也像是太疼了，身体的疼痛让她在梦中都忍不住蹙眉。
浅青色的衣衫被鲜血染成不均匀的斑驳，她的脸颊上，衣襟上，旁侧青石砖上，尽是血迹，已干涸的，暗红的血迹。
林瑾思已来到她面前，跌坐着跪在她身前。
他拼力勾起唇角扯出一抹笑来，尽量克制着声音，用她最熟悉的温柔的语调轻声唤着：“窈……窈窈……我回来了，我如约回来了，别再贪睡了。”
手指轻轻触碰到她脸颊的皮肉，却冰冷的仿佛冻结。
他僵硬着双手止不住颤着，动作轻缓的将乔窈抱了起来。
怀中是早已僵硬的寒凉与冰冷，克制着理智的最后一道封锁被冰冻破开，他有些失控的用了力气紧紧抱着她，声音也有些变形。
“不是说要听我解释？不是说要见我？窈窈，我如约回来了，你怎么还不醒来？窈窈！”
衣裙抽离，露出地上早已干涸的两行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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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林瑾思得偿所愿。
死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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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
林瑾思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那几个字，眼底瞬间染了血色。
“死生不见？窈窈，你怎么敢！”
他跪在地上，一只手抱着她，另一只手拼命抹去那四个字，可字迹早已干涸，纹丝不动的立于原地，嘲笑着他。
乔窈并不怪他，她只是想离开他了。
似乎谁都没有错。
乔窈在乎的是她们的现在。
林瑾思所筹谋的是他们的未来。
他无法给她现下安稳，他承担着沉痛的仇恨，他唯一能许给乔窈的，只有复仇后的未来。
可没有现在，哪里会有未来？
林瑾思不明白，乔窈也不明白。
他那双眼恨得通红，手上用狠了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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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现在这一刻，林瑾思才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无关其他，乔窈一直是他生命中特别的那一个。
从前，他身为太子，却活的卑微辛苦，她是入京质子，却生性愚昧天真。他的父亲并不爱他，而她却是她父亲的独宠。
他从来不比她高贵，他一直知晓。
从漠视，到艳羡。
他与她有了交集，也参与了她生命中巨大的转变。
他看着她从娇贵的郡主，变成胆小敏感的阶下囚，甚至，后来的她彻底忘却了这一切。
这本该是他计划中的阻碍。
因为若是乔窈还记得从前，根本无需他故意设计，她一定会跟他联手，为了母妃，为了她自己的仇恨，她一定会同意这个两相利用却两全的办法。
可她偏偏忘却了一切，却记起了从前的愚昧天真。
明明在她的认知里，她该是第一次见到他，却如此不设防，如此轻易信他。
这样的她，他却最爱她。
这样的她，是他能碰到，能爱到，能拥入怀中的人。
是不必再艳羡的，是需要依仗他的笨蛋。
而她在他身边，也终于一点一点，寻回了当年那个被娇纵的影子。
如今细细想来才明白，其实他早已深陷其中。
她一直是他不愿承认的特别。
如果可以，他愿她永远不要记起从前，如此，便能只属于他。
待了却一切夙愿，他仍能将她留在身边，宠她一生。
他早不止一次如此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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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血掌印抹过，终于将字迹遮掩了些许，他又反复划着，那只鲜血淋漓的手终于将字迹全部涂抹掉。
他却丝毫不觉得疼，反而扯着唇笑了。
他望向乔窈，像是炫耀一般得意。
“你答应过我，永远不会离开我。你答应过我，要听我解释。窈窈，我回来了，你怎么敢先丢下我！死生不见？别做梦了！我不会放过你，窈窈，你答应过我的，就算你死了我也不会放过你！”
有陌生的泪水流过眼角，自扬起的嘴角滑落，坠在怀中人脸颊上。
他抬起手，又停在空中，换了未受伤的那一只，替她擦掉。
而后，望着怀中人的容颜，一点一点，深深印刻在心里。
“没关系。没关系，窈窈，你丢下我，我去找你便是。死了也好，如此，你便再也不会想起从前，仍能只是我的窈窈。窈窈，我这就来寻你。”
方才在宫中带兵厮杀后，便直接赶来了静园，他那身喜服还未换，剑也还佩在腰间。
他用未受伤的手轻轻拢住乔窈早已不会再睁开的双眼，另一只手取出剑，毫不犹豫的指着自己的心脏。
手掌伤得有些狠，只一用力，血渍便自刀柄不断坠落。
他蹙了下眉，低头看了一眼，血渍坠在乔窈身上，弄脏了她的衣裳，与她的鲜血融混，将那青色又染红了几分。
“抱歉，窈窈，待我寻到你，再给你换一身新衣。”
他朝她笑了笑，重复先前的动作。
手受了伤，使不上全力，准头也有些影响，不能直接毙命，但不碍事，反正一番挣扎折磨后，他同样会失血过多而亡。
从前，他唯一的心愿，与活着的理由，便是要为母妃报仇。
如今心愿得偿，其余一切，他都不在乎，他只在乎乔窈。
他看着乔窈，轻声笑着：“窈窈，我害你如此痛苦，也自当备受折磨而死。如此，可能算是一点补偿？窈窈，若你同意，别走的太快，我来找你了。”
他抱起她，环着手臂，将她揽在胸前，朝那冰冷的双唇吻上去。
他能感觉到，因为这动作，身体里的热流淌得愈发迅速，可他毫不在乎，又用力几分，眷恋的紧紧抱着她，加深了这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