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言巧语。”蒋离向马路上走去,沈斯翼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走了一小段,从没路灯的岔路口走到了被一盏盏昏黄路灯和一栋栋高楼大厦点亮的马路。
蒋离原本走得飞快,注意到沈斯翼似乎在跟着她的步伐速度后,试探性地忽然慢了下来。
果然,沈斯翼也慢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蒋离就觉得此刻一米八几的大高个迈着大长腿原地踏步似的龟速前进的样子挺搞笑。她压住嘴角上扬的弧度,脚步轻快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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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斯翼早就发现蒋离的小把戏,心甘情愿地配合着她玩无聊的变速小游戏。
这一周多来,他每次巡店都会去买咖啡、试图向酒吧老板打听蒋离被拒后仍隔三差五过去喝一杯、经过便利店的时候总忍不住往里看,其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心思换来的就是今天的“偶遇”。
沈斯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执着想要兑现‘下次见面’,可能因为朦胧氛围下太过惊艳的黑色风衣初亮相、洗手池前蜻蜓点水的吻,可能是看着她一次次溜走却没机会挽留,也可能只是想弄清楚‘阿li‘究竟是不是黎明的黎。
她说“好巧”,他说“不巧”,因为这不能完全算是偶遇。
再次见到蒋离,沈斯翼敏锐发现她的兴致不高,所以才提出出去走走。此刻看见她隐约有了笑意,终于松一口气。
蒋离的头发长度大概过肩十余厘米,初秋晚风吹拂下,几缕头发微微飘起。沈斯翼忍不住,坏心眼地伸手轻轻扯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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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干嘛!”
蒋离感受到头皮的拉扯感,回头问沈斯翼。虽然语气还挺凶的,其实是虚张声势,毕竟自知刚刚玩了什么无聊小把戏。
结果对方什么也没说,只是眨巴了一下眼睛,装无辜。
路人推门走进旁边的便利店,门口的欢迎门铃响起一段轻快的音乐,吸引了蒋离的目光。她透过玻璃窗,看见了便利店柜子上里满满当当的酒。
蒋离就像被下了蛊般,跟着进门走到了酒柜前,却看着琳琅满目的品种犯了难。
“你想喝什么?”见她许久没选出来,沈斯翼开口问道。
“能帮我一个小忙吗?”
“嗯?”
蒋离:“我背对酒架随便说个位置,你帮我拿出那一瓶?”
见沈斯翼点头,蒋离迫不及待背过身去,回忆了刚刚没太注意的左边柜子,大胆开麦:“第三排…左数第二种。”
沈斯翼看着手边的二锅头,问:“你确定?”
“就这个了!”蒋离兴致勃勃转身,然后笑容凝固。
“刚刚什么都没发生,我们再来一遍。”沈斯翼准备把酒放回原位。
“不行,就这个了。”蒋离拿过二锅头就往收银台走,过了几秒又回头确认,“你会帮我喝一些的吧?”
沈斯翼笑了,学着蒋离的语气,“你这次会加我微信的吧?”
蒋离:“……嗯。”
“那我也……嗯。”沈斯翼学着她的语气。
蒋离买单的时候没注意身边,结完账才发现沈斯翼不见了。扭头张望之际,他从冰柜边走来,左手拿着一杯冰块,右手拿着两瓶可乐、果汁类的瓶装饮料。
“你待会可以掺着喝。”沈斯翼边说边结账。
他到底撩拨过多少姑娘,居然连这种小女生的把戏都知道?她暗想。
两个人在秋风寒夜中绕了一大圈都没找到户外合适坐下的地方,最后不约而同看向了一块光秃秃的花坛,高度宽窄都合适,除了上面有星星点点的泥巴印。沈斯翼二话不说,直接脱下风衣外套,铺在花坛上。
“其实你不用…”
蒋离试图阻止,在她的人生经历中,被异性这样的特殊‘照顾’实属罕事。她忍不住煞风景地想起了张弛,如果是他会怎么做。
大概会装傻。
仔细想想,和张弛作为朋友相处的半年中,她也从来没有享受过超过朋友关系的任何“待遇”,例如约会后被送回家、被关照到异常的情绪……他打着‘直男’的幌子为自己辩解,蒋离才是更经常迁就对方、准备惊喜的人。
而让她最耿耿于怀的其实是一个非常小的点,每次进出门的时候,几乎都是蒋离为张弛推开并撑着门。
明明他力气比我大,为什么每次都是我呢?蒋离不希望探究这个问题背后的深意。
她又忍不住观察沈斯翼,长着一张桀骜不驯的脸,正专心致志地将塑料袋里的瓶瓶罐罐的酒和饮料摆到花栏上。
目前看来沈斯翼是挺好的,但他太好了。
蒋离突然更深刻的体会,什么叫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如果想打一个所谓的“安全牌”,那么这个男人可能就没那么好。如果他真的足够好,那么应该也足够危险。
这几乎无解。
而且,
世界上也没有那么多灰姑娘和白马王子的故事。
“想什么呢?”沈斯翼打断了她的思路,“你一直这样盯着我,我会很有压力的。”
“是吗?我以为你脸皮挺厚的。”
“其实…有时候不需要想那么多,跟着直觉做就好。”沈斯翼突然说。
“什,什么?”蒋离吓一跳,控制不住打了个磕巴,还以为自己不小心把心理话说出来了。
“不是在为工作烦吗?”他问,“当然,别的事也是这个理儿。”
蒋离不愿落了下风,别扭道:“你年纪不大,道理还不少。”
“我上个月已经满24了!”沈斯翼对她的评价很不满意。
果然是个弟弟。
“八月几号?”蒋离还在关注另一件事。
“二十二号。”
蒋离笑了,“我八月二十三号生日。”然后又补充了一句,“满的26岁。叫姐姐。”
“才差一岁。”沈斯翼反驳。
虽然说着话,但他也没闲着,倒了半瓶盖二锅头递给蒋离,“你先用舌头沾一点,试试味道。”
蒋离偏要和沈斯翼作对,一饮而尽,被辣得龇牙咧嘴,还不忘反驳:“明明就大你两岁。”
“严谨一点,一岁零三百六十四天而已。”说着,他拍了拍身边的空地,“傻站着干嘛呢,快坐。”
沈斯翼将酒瓶饮料摆在铺开的风衣上,极有分寸地隔在两个位置了中间,这意味给并肩坐着的两人留了一定的安全距离。
肩膀相隔的20厘米,其实也象征了很微妙的心理距离。两人没有任何实质上的身体接触,却能感受彼此的近在咫尺,她因风扬起的发梢往他肩膀上飘。
晚风吹拂,树叶沙沙作响。地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落叶,蒋离在京城的第八年,第一次发现秋天是个好时节。
她放弃了逞强,二锅头的味道对她来说实在过于挑战。
蒋离老老实实往冰杯里倒了些许二锅头,掺着可乐喝了起来。虽然变成四不像的味道,但总归甜度和气泡感中和了高度数酒精原本的呛,至少不再难以下咽。
而沈斯翼接过酒瓶,拿着二锅头对瓶喝,转眼见了底。
蒋离刚想夸他酒量好,扭过头对视才发现,他的脸颊眼尾已晕了一层红,唇上浮着莹莹水光。
对视让沉默的的氛围中流转了一丝缱绻,不知是谁先起心动念,两人向彼此靠近……
最后一厘米,
蒋离脑海里的警钟骤然敲响,她大梦初醒般猛地后撤。看见沈斯翼原本半垂的眼睛睁圆了,疑惑地看着她。
“你经常这样吗?”她为了掩饰尴尬,开始胡言乱语。
“哪样?”沈斯翼显然还是懵的。
“就…唇朋友。”
沈斯翼不乐意了,“你这是栽赃污蔑,明明每次都是你先主动。”
“有吗?”蒋离有些心虚,倒也不是故意不承认,关键是气氛到那了,加上酒精上头,关键时刻,情难自已,谁能把动作记得那么清?
她的酒味饮料见底了,“走吧?”
“我送你回去。”
“不用。”蒋离指着斜对面的公交站牌,“直达我家。”
“…那我陪你等车。”
她没再推拒。
等车的时候,风忽的大了些,裹着秋的凉意,沈斯翼穿上了搭在手臂上的风衣。
应该是铺在花坛时沾了泥巴,深灰色的风衣上,在沈斯翼的背部靠肩膀右上的位置,一片黄色泥土迹格外明显。
蒋离提醒他,“衣服脏了。”她指着那块位置。
沈斯翼向后扭着头,以别扭的姿势擦了两下,不得要领,然后把目光投向她,什么也没说,但又好像暗示满满。
蒋离试探着抬起手,不出所料,对方立刻顺杆子爬,直接道起了谢,“谢谢。”还压着嗓子,像嗓子里藏了辆摩托。
两人对视,蒋离没继续动作,有意和他僵持。就在沈斯翼准备脱下外套自己擦时,她还是纵容了这一瞬,从口袋里拿出了片装湿巾,拭去了风衣上的灰迹。
沈斯翼停住所有小动作,不敢乱动,像个好奇宝宝:“你的湿巾好好闻,什么牌子?”
“…牛蛙店里随手顺的。”
“哪家店?好吃吗?”不知道他是没话找话还是真想刨根问底。
“家附近…”说着,公交车进站了。
蒋离把擦了一半的湿巾纸塞到沈斯翼手里,然后朝公交车前门跑去。踏上前最后一秒,良心发现,回头问:“你怎么回去?”
沈斯翼甩了甩手上的湿巾,像个小媳妇似的“没关系,工作室的人都还在酒吧呢。”
“那你注意安全!不行的话就打电话叫他们来接你。”看着略有醉意的沈斯翼,蒋离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句。
公交车司机已然等得不耐烦,“滴滴”按了两声喇叭,态度不甚友好地催了一句。蒋离没再留恋,向司机道着歉,转身上了车。
沈斯翼面带笑容地目送蒋离,直到忽然意识到什么,脸色突变,大叫道:“微信!微信!你还没给我微信!”
说时迟那时快,公交车的门被彻底关上,司机一脚油门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