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琰坐在桌边,抬起眼睛看虞枝枝,他神色自若,显然方才脱口而出的太后并不是口误。
齐琰这样镇定,让虞枝枝霎时间慌乱起来。
齐琰说道:“我乃天子第五子,不是言齐。”
虞枝枝努力装出惊讶,尽管她不知道假装这个还有没有用处。
虞枝枝小声问道:“殿下身份尊贵,隐姓埋名来白氏山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逮她还是为了摧毁白氏山学派?
齐琰安静注视着虞枝枝。
原本细茸的眉画成英气的样子,双眸漆黑,面容白皙,眼中有慌乱,但依旧从容不迫地端坐着。
他设想了很多遍,当他在虞枝枝面前揭穿身份,他会在虞枝枝脸上看到什么表情。
齐琰什么都准备好了。
修葺一新的宅院,靡丽漆黑的屋舍,门窗紧闭,尽管是白日,烛光却如火龙一般。
女郎会摔倒在丝帛之上,面露惊慌,但逃脱不掉。
以前想到这些会让他很愉快。
但现在,他却不可避免地开始想象,摧折了她的一切,她会开心吗?
来白氏山的这些天,他看到了不一样的虞枝枝,不是冷宫里一味顺从的娇媚乖巧,她秉着一股气,在熠熠生光。
他同样知道了虞枝枝的困境,她被人厌恶,因为她父亲在背负着污名。
齐琰一直都知道虞枝枝的困境,但最近他才开始直面别人对她的恶意。
如此,难以忍受。
齐琰说:“你姐姐是我的故人,所以我打听到你在白氏山,便来看看你。”
他放弃揭穿虞枝枝的身份,既然虞枝枝想要以男子的身份去做事,他可以尝试着稍稍忍耐,给虞枝枝有点自由。
虞枝枝看起来有些发懵,她说道:“原来是这样。”
齐琰接着说:“我要你进宫,做我的伴读,虞昭。”
当然,自由也是有限的,他不是大度的人。
虞枝枝还没想清楚怎样反应,齐琰就又抛出一个大问题。
“伴读?”虞枝枝眼眸一下子瞪得乌溜溜的。
齐琰不慌不忙:“你想要为父亲沉冤昭雪,所以选择来白氏山,企图做一个士人领袖,但这条路谈何容易。为何不选择一条捷径?”
齐琰伸出手,灼热的温度覆在虞枝枝的手背,虞枝枝感到半条手臂都在发烫。
齐琰的目光沉沉看着虞枝枝,虞枝枝僵了半晌,她咽了一下,问道:“你是说,你要帮我,殿下?”
齐琰颔首。
虞枝枝想不明白,她在齐琰身边卖乖的时候,齐琰从来没有想过要帮她。
齐琰听说虞枝枝要和范华联手的时候,还给了她三个选择。
一刀两断、被圈养或是死亡。
虞枝枝坐在桌边,倒了一盏冷茶水,喝完之后还是平静不下来,她神色复杂地看着齐琰在弯腰拖出她的箱笼。
虞枝枝问道:“殿下,你在做什么?”
齐琰头也不回道:“收拾东西,天黑不好赶路。”
虞枝枝道:“那是我的箱笼。”
齐琰说道:“知道。”
虞枝枝心情更加复杂,养尊处优的五殿下怎么忽然间变成一副贤妻良母的模样。
虞枝枝忙站起来,小跑着走过去:“我自己来就好。”
齐琰直起身,合上箱笼,虞枝枝从他脸上看出奇怪的表情:“这是什么?”
一块崭新的藕粉虎头肚兜。
该怎么解释呢?
她是一个女人,还有了孩子,这东西是六殿下刚送来的。
虞枝枝木然片刻,说道:“没什么,我有点怪癖,喜欢穿女人的东西。”
齐琰皱着眉,虞枝枝趁机将肚兜抢了回来收进箱笼中,她说:“我自己收拾吧。”
齐琰依旧拧眉,他问道:“是做小了吧?你穿不合适。”
齐琰难以想象虞枝枝穿这样小的东西会是什么样子,他试图想了一下。
虞枝枝回头,看见齐琰坐在榻上,微微弯着腰,不自在地整理着衣摆。
虞枝枝问道:“殿下方才不是着急收拾?怎么坐下了?”
齐琰说道:“休息一下。”
虞枝枝跟随齐琰进宫,成了齐琰的伴读。
其实她拿不准跟着齐琰是不是一条正确的路,但多一个人帮她也很好。做了齐琰的伴读,并不意味着她放弃白氏山和齐琅的帮助。
若是见势不妙,她可以借助张贵妃再次逃到白氏山。
虞枝枝打起毡帘,走出屋外。齐琰如今不住西内,而是住在北宫的明光殿,虞枝枝同样被他安排在这里住下。
明光殿和太康殿有很大的不同,最显而易见的就是宫人实在多,每次齐琰进出,就会有呼啦啦的一大群人小心伺候。
他不再是冷宫里那个备受冷落的废太子。
有无数人在揣摩他的心思,研究他的表情,仅仅为了讨他开心。
虞枝枝避开宫人,在庭院中随意走了走,不经意间听见宫人在偷闲说话。
“你有没有见到殿下的伴读?那个虞郎君?”
“听说是个安静的人,几乎不出门,我没有见过。”
“我见过,是个相当漂亮的郎君……”宫女声音轻微起来,“不过,听说虞郎君是从前那位虞娘子的弟弟。”
“嘘……别多说了。”
两个宫女的声音顿时有些微妙。
虞枝枝默默叹了一口气,放轻脚步悄然离开。
这几日她听到了些关于她的奇怪荒唐的传言。
因为她相貌美丽,宫人不相信她是因为才气打动了齐琰,才成为齐琰的伴读,宫人偷偷议论她会不会是齐琰的娈童。
还有人说齐琰姐弟尽收,是将姐姐放在外面宅子金屋藏娇,又将弟弟塞到宫里夜夜偷欢。
虞枝枝咬着唇有些愤愤,他们姐弟俩的名声算是全部毁在齐琰手中了。
虞枝枝带着一丝希望想,过几日兰仲白和焦子阳进宫就好了。
那两人也是相貌俊秀的美男子,宫女们应当会稍稍转移一下注意。
“大长公主托人给殿下送信,想要为焦郎君谋一个伴读的位置。”
明光殿内,赵吉利对书案后的齐琰躬身说道。
齐琰哼了一声:“是姑母的意思还是焦子阳的意思?”
赵吉利有些疑惑:“这有什么区别?”
齐琰道:“当然有,若是姑母的意思,那就是姑母在为焦子阳的前途打算,姑且不追究。若是焦子阳的意思,那就是他对孤的人有非分之想。”
虞枝枝从白氏山离开不久,他的表弟就急吼吼地要进宫,真是让人不得不多想。
赵吉利疑惑道:“不会吧?焦郎君应当不知道虞娘子是个女郎。”
齐琰表情古怪:“那就更可恨。”
齐琰随。
齐琰手指一顿:“不过,还是这个兰仲白更令人生厌。”
齐琰缓缓问道:“她从前认识兰仲白吗?”
虽然齐琰没有说这个她是谁,但赵吉利立刻领会,他说:“依殿下的吩咐,之前查过,虞娘子是在白氏山才认识兰郎君的。”
齐琰松开紧拧的眉心,嘟囔道:“奇怪,那么那个石兰究竟是谁。”
齐琰的表情渐趋阴沉。
若让他找到这个人,他会好好会一会他的。
齐琰伸的事,而是问道:“她和六弟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看见齐琰神色严肃起来,赵吉利不敢耽搁,忙抽出袖中的信,递到齐琰跟前。
齐琰抽出信纸,一目十行扫过。
赵吉利说道:“张贵妃并不似传闻中那般厌恶乔家,她和虞娘子的母亲是至交好友。”
齐琰的眼睛盯着纸上写的“虞氏或与六王指腹为婚”这几个字,表情渐渐僵硬。
半晌,他收敛情绪,笑了一下:“倒是没想到她找的帮手是张贵妃,竟然在我面前消失得一干二净,一整年啊。”
赵吉利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说道:“殿下……”
赵吉利明白齐琰的个性,被这样耍弄了,齐琰心中一定有愤郁之情。
他担心齐琰报复之心未停歇,他想要劝齐琰不要瞎折腾。
齐琰扫了一眼赵吉利,略带倦怠地说:“我难道觉得我要对她做什么,我又能做什么呢?”
细听倒有几分委屈,赵吉利不禁惊奇地望了齐琰好几眼。
门口传来敲门声,虞枝枝的声音轻轻响起:“殿下,你在里面吗?”
门打开,虞枝枝看见笑咪咪的赵吉利。
赵吉利一直是个大好人,无论是对冷宫里的小小侍寝宫女还是如今的“虞昭”,他总让人感到如沐春风。
但虞枝枝这几天见到过赵吉利的另外一面,在明光殿其他宫人的面前,赵吉利还是个严肃却不容轻视的大总管。
处境变了之后,大家都稍微变了一点,但虞枝枝觉得,一切都是在朝好的一面变化。
虞枝枝对赵吉利笑了一下,赵吉利回以微笑,然后越过她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虞枝枝转身愣愣看着紧闭的门,这场景有些熟悉,有些奇怪。
一年前齐琰要对她做坏事时,赵吉利就总是这样默默走出去关上门。
虞枝枝头疼,“虞昭”的名声就是因此才被败坏了吧,赵大总管!
虞枝枝神色复杂地走向齐琰。
齐琰向她伸手,虞枝枝有意躲开,但是齐琰仿若未察觉,他握住她的手。
在虞枝枝想要说话的时候,齐琰先开口:“走吧,去见张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