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琰看出虞枝枝的羞窘和不安,但他故作不知,转头看着虞枝枝:“怎么了?”
虞枝枝勉强挤出笑:“没事。”
齐琰拖长了声音:“这不是你期待的吗?现在这样不甘不愿的样子,若你反悔,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虞枝枝微垂着头,又羞赧又难为情,她说:“不是反悔,只是、太怪了。”
她抬头,不解地望着齐琰:“殿下,正常人是这样玩的吗?避火图上都没画过啊。”
齐琰淡淡道:“我不是平常人。”
虞枝枝了然点点头。
齐琰说道:“我是天潢贵胄。”
……也行吧。
虞枝枝选好了图样之后,齐琰嫌她碍眼,挥手让她退下。
虞枝枝却没走,她轻轻挨在齐琰身侧,仰起头看他,杏眼圆圆的,乖巧得像西内里讨食的玳瑁猫:“殿下,你闲暇时可以将《四十二章经》抄写一份给我吗?”
齐琰闲闲看她一眼:“我忙着画牡丹。”
虞枝枝微窘,她有些失望地垂下了眼睛。
齐琰说:“不过,我可以明日带你去东观,那里说不准会有《四十二章经》。”
虞枝枝猛地抬头,眸中光亮如星。
东观位于南宫,是宫内收藏典籍之处,南宫是朝贺议政之地,许多外臣在南宫办公。
而虞枝枝是北宫宫人,平日鲜有机会去到南宫。
如今她在西内这个冷宫,活动范围更是收缩到了这小小一片。
现在齐琰说可以带她去南宫的东观,这让她如何不激动。
看着虞枝枝被他这么一点小恩小惠打动,不知为何,齐琰被取悦到了。
他情不自禁伸出手,摸了摸虞枝枝的乌发,鸦云般的发绾成蓬松的随云髻,他的指尖一片细腻温润,他摩挲一下,没有想要松手,于是顺手一勾,虞枝枝的发髻便被勾散了。
齐琰满足地揉乱了她的发。
虞枝枝捂住头发,不解地看着齐琰,许是胆怯,她没敢责问,只是愤愤跑远了。
虞枝枝回到西偏殿,对着铜镜重新梳好头发,放下梳子,她想了一想齐琰。
想不明白,虞枝枝觉得齐琰大约有点毛病。
虞枝枝暂且放下琢磨齐琰,她抓紧时间配制药膏,她将杏仁去皮,加入滑石、轻粉还有一些药材,用药杵臼细细撵成粉末。
她还需要将这粉末放入蒸笼里将其蒸好,然后加入一些冰片白芷调香,最后用蛋清调匀,制成药膏。
她的屋内没有蒸笼,她只好将药杵臼连带着药粉,一起带到东厨去。
她将药杵臼放在鼻下闻了一闻,这粉末已经有了基本的功效,能催动热潮、消肿止痛。
想来应当可以应付那件事吧。
虞枝枝从木匣子挑拣了一下,有一只大圆罐和一只轻巧的小瓷罐,她顿了一顿,拿起了小瓷罐。
想着齐琰吩咐她随手要将药膏带着,她木着脸将小瓷罐塞进了袖中。
她祈祷齐琰能够要脸一些,不要真的“随时随地”。
她抱着药杵臼出了门,径直往东厨去,一路上冷风嗖嗖,她略略弯腰护住药杵臼,试图让粉末不要被风吹跑。
她走着走着,一双丝履出现在她的眼前。
虞枝枝微怔,齐琰平日里好像不怎么穿丝履,若走在外头,他喜好穿鹿皮靴或皂靴,若在屋内,他总是穿屐。
她心中有不太妙的猜测,一个穿着贵重丝履的男子……
她慢慢抬起头来,果然,面前站着的是齐琢。
虞枝枝沉重缓慢地将药杵臼放在避风的角落,然后站起身子,对着齐琢一丝不苟地行礼。
齐琢的目光沉沉落在虞枝枝的脸上,他眯了眯眼,抬起脚步迫近了虞枝枝。
虞枝枝白着脸后退了一步,她能从齐琢的眼中看到他深深的恶意。
赵吉利偷偷走到东厨打算觅食,还没走到,忽看见一个几乎不会在西内出现的人物,代王齐琢。
他谨慎地往墙角躲了躲,然后才发现站在齐琢跟前,强撑着的虞枝枝。
赵吉利顾不得肚子饿,他忙小跑走了。
他在寝殿没有寻到齐琰,出去绕了一大圈,才在寒塘边上看到独自垂钓的齐琰。
赵吉利气喘吁吁走上来,刚要说话,齐琰制止了他:“别出声,鱼要跑了。”
赵吉利顾不上鱼,他说道:“代王在东厨附近拦住了虞娘子,殿下,你快过去啊。”
齐琰慢悠悠收线,没有吊起来任何东西,他重新将鱼钩扔进水中,他说:“苍青说过了。”
赵吉利的催促之语卡在喉咙中:“说过了?”
齐琰皱眉,不知在思索什么,许久,他开口问道:“我为何要赶过去救她?”
赵吉利张了张嘴,没有说话,却在心里腹诽:救都救了一回,现在忽然反应过来了……
齐琰盯着水面,漆色的眸子一动不动,他看着浮光跃动的水面,熠熠的光点让他想起了虞枝枝发髻上耀眼的红宝石,但更耀眼的是她的眼睛。
其实,齐琰见过大漠的朝霞和落日,但他并不觉得稀奇。
他觉得那日虞枝枝眼中的光更稀奇一些。
齐琰扔下了鱼竿,他站起来,看着远方西内残破的砖墙,他说:“去将薛氏带过来。”
赵吉利不解:“薛氏?”
飒飒寒风中,虞枝枝僵着身子,肤色惨白到几近透明,她抿唇看着齐琢,她的唇也没有一丝颜色。
齐琢冷笑着捏住了她的下巴:“你一个小小的宫女,竟敢再三耍弄孤王,你以为躲在西内,五弟能护住你吗?”
虞枝枝双手去掰齐琢的手,但他手劲极大,虞枝枝根本无法撼动分毫,她气喘不顺,咳嗽了片刻,眼角有了点点水光,她咬牙说道:“我虽为奴婢,却是五殿下的姬妾,代王殿下连弟弟帐中人也要指染吗?”
齐琢笑道:“姬妾?但我的线人告诉我,五弟并没有收用你。”
虞枝枝眼底闪过诧色,齐琢知道?
连张贵妃都不知道的事,他为什么会知道,他说,他的线人,他的人一直在盯着齐琰?
虞枝枝感到心下冷了个彻底。
齐琢说得对,她并不是齐琰的姬妾,依着齐琰淡漠的性子,他不会愿意帮她的。
况且,齐琰困居冷宫多年,怎能抗衡这样的齐琢。
虞枝枝左思右想,想不到破局之法,她似乎就在这里被齐琢掐死,也没有人会过问的。
极为安静的时刻,雪地里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有人在踏雪走来。
虞枝枝含泪凝望,看见穿着厚重黑色大氅的齐琰慢慢走来,他脚上的鹿皮靴不轻不缓地踩在雪地上,他面无表情。
虞枝枝声音哽咽:“殿下……”
齐琢转身,看着齐琰和一个穿着宽大斗篷的女郎走来,那女郎带着的兜帽极大,盖住了大半张脸。
齐琢笑:“五弟,你以为,你能阻我?你的这个小宫女,三番四次冒犯于我。若你实在怜惜,我会为她留一个全尸。”
齐琰握手成拳,掩唇咳嗽了两声,看起来清瘦不胜衣,他说:“我怎会阻拦皇兄,不过是让你见一个故人。”
他身侧的女郎缓缓放下兜帽。
薛良玉静静看着齐琢,缓声说道:“殿下,好久不见。”
齐琢怔怔松开了手,他眼眸中迸出了极为复杂的情绪,他定定站着,半晌没有言语。
虞枝枝陡然被松开,她又受了惊吓,一下子站不住,软软就要跌倒在雪地里,一只手臂揽住了她,齐琰双手握住她的腰,将她扶了起来。
炎炎热意隔着腰间的布料穿了过来,虞枝枝伏在齐琰的肩上,忽然很想哭,但她明白,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看她站好,齐琰松开了她,虞枝枝一下子感到茫然和无措起来,她的鞋袜湿了,站在雪地半天,小腿都是冰凉,她全身都是冰凉的。
齐琰却是炙热的,虞枝枝想要靠近一些,齐琰明明距离她不到三寸的距离,但她却不敢伸手。
虞枝枝缩回了手。
雪落在虞枝枝的手指上,虞枝枝的手没有融化雪花。
齐琰捏住了她的手指,虞枝枝一惊。齐琰垂下眼睛,说道:“雪花。”
他将虞枝枝的手握紧,虞枝枝指间的雪花顿时融化成了一点水渍。
齐琰握着虞枝枝的手,离开了这片雪地。
簌簌落雪中,齐琢和薛良玉沉默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