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多芬是什么时候察觉南衣修消失不见的，已经无从得知。
他很轻易的就拨开人群，那副短小臃肿的身躯有着和气势相符的力量，使得他能够逆着人流来到南衣修面前。
“发生什么了？”
他大声问道。
南衣修掏出随身带着的对话本，写下事情的经过，展示给贝多芬看。
原本因生气而毛发须张的面孔消失不见，贝多芬沉思片刻后，开口说道：“这很简单啊。”
早已等的不耐烦的路人们，纷纷开始询问起来，可贝多芬却不急不缓的说道：
“钱包没在他身上，只能证明有人赶在你前面就把这位女士的钱包拿走了。”
看见南衣修陷入思索，贝多芬微微一笑，接着说道：
“你看这里，既不是出去的路，也不是离开的路，那他为什么往这里跑呢？”
南衣修瞬间恍然大悟，他回答道：
“这里有他的同伙，并且还抢在我之前就把钱包拿走了，而在我之前接触这家伙的就只有……”
这么说着，南衣修和贝多芬同时看向卖鱼的地中海男人和卖陶罐的年轻人。
“就只有你们两个了！”
卖鱼的地中海中年男人脸色难看，他生气又烦躁的脸色，把一个被冤枉的好人演绎的淋漓尽致，他大声开口说道：
“什么意思？你们怀疑我？你们之前就已经猜错过一个了，难倒你们要把所有人都搜一遍才能抓住小偷？有那个时间，真正的小偷早就跑了。”
周围的人先是一顿，随后居然有几个人认同的说道：
“对，不能冤枉好人。”
“说不定真的小偷早就跑了，神探大人——”
此处的神探大人为嘲讽的意思。
看见这一幕，虽然听不见人群在说什么，可贝多芬却已经猜到了它们的反应。
嘴角挂出那个被称为典型的，愤世嫉俗的笑容，贝多芬像是雄狮一样用自己的声音压下这群人的声音。
“看见了吗？我的侄子，鲁鲁修，这就是乌合之众，猛兽往往独自生存，只有绵羊才会成群，这群家伙总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随后看着南衣修还有些稚嫩的脸蛋，贝多芬少见的失神了片刻，接着说道：
“正因为如此，一位灵魂的伴侣，尤其是你，我的侄子，你有着顽石般的意志，善良的精神，想要找到一位能够理解你灵魂的伴侣是不易的，因此不论彼此身份有多大的不同，不论彼此年龄有多大嗯差距，无论彼此接受的教育有多大的不同，彼此理解胜于一切，这是我至今才明白的一个道理，一个简单的道理。”
南衣修点点头回复，贝多芬举起粗短魁梧的双臂，他大声说道：
“以路德维希凡贝多芬之名，如果小偷不在这三个人之中，我将十倍赔偿于这位女仆小姐。”
听见路德维希凡贝多芬之名，人群安静了一瞬，随后像炸开锅一样吵闹起来。
人群里几个穿着西服的贵族窃窃私语，立刻就有身材魁梧的护卫冲上来把卖鱼的地中海中年男人按倒在地上，看见这幕，卖陶罐的年轻男人顺从的举起双手，接受检查。
最后，果然，从地中海中年男人衣服里搜出绿色的钱包，在女仆小姐一声声道谢中，南衣修和贝多芬一前一后离开。
临走前，南衣修听见被送到警察局的地中海中年男人这么说：
“该死的蠢货，我真想一脚把你踹死，你不知往别的地方跑吗？”
难怪那一脚踹得挺狠的。
经历了这么一场闹剧，太阳已经从正午的位置挪到西边。
看着眼前已经关门的剧院，南衣修总算知道了两人是来做什么的。
1824年，《第九交响曲》首次公演。
“对不起，贝多芬叔叔，因为我多管闲事，害你错过了自己作品的演出。”
南衣修有些内疚，也许不应该多管闲事的。
可贝多芬细腻的嘴唇却微微勾起，他笑着说道：
“不，我的侄子鲁鲁修，你让我看到了比公演更宝贵的东西，出名的乐曲每年都有，可一个如你这样意志坚定，又心思善良正直的人是少有的，这是比所有的都更宝贵的。
在全人类中，凡是坚强、正直、勇敢、仁慈的人，都是英雄。”
后来他们又去看了一次《第九交响乐》，那时候已经是冬天了。
屋外的雪已经下得很小了，屋内的壁炉在女佣的照看下，也足够温暖。
穿着睡衣、拖鞋、睡帽的贝多芬正在教导南衣修演奏，他总是这样，不修边幅，也不在意自己的外表。
“钢琴的音色和音域给予了它无限的表现力，覆盖了七个八度的音域，几乎涵盖了全部音乐的音高范围。
除此之外，她音域宽广、音量宏大、音色优美、音律准确、转调方便、弹奏灵敏自如、表现力丰富、优良而全面的性能，是其他乐器所无法取代的。”
未曾打理过的头发像狮子的鬃毛，他说话的声音很大，但语速却又很缓慢，穿着绿色和白色条纹的睡衣，贝多芬接着开口说道：
“你在演奏上的确有着不错的天赋，可我的侄子，我最看重的，是你那顽石一般的精神。
你如同我一样能够忍受世间的孤独，在其中向内探索，向你的内心深处，寻求一个支点，那将是你创作音乐的来源。”
或许是因为年纪大了，再加上其他人就算说什么，他也听不见，因此他习惯于长篇长篇的叙述。
“涓滴之水可磨损大石，不是因为他的力量巨大，而是因为他锲而不舍，我的侄子，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
哪怕再高的天赋，也需要成倍的努力才能将之绽放出来，倒不如说，以我个人己见，越是出众的天赋，越需要加倍的磨练。”
他说话的声音很大，加之又喜欢用说教的语气，或许这也是他总是被人误会愤世嫉俗的原因。
“最后让我给年轻人一个忠告，将灵魂融入于你的音乐之中，那是走向顶尖的诀窍。
所谓音乐，就和写作，绘画一样，表达内心深处令你悸动的情感、故事，甚至是某个人、某种景色。
无所谓它是慵懒的，正向的，负面的，还是沉郁的，阳光的，严肃的，活泼的，古板的，新颖的，浪漫的……
手指敲响钢琴的黑白键，你的心同时要是活泼而又严肃的，激动而又冷静的，如火焰般燃烧的同时又如冰一样冷静！
领悟音乐的人，能从一切世俗的烦恼中超脱出来。”
诸如此类，令人振聋发聩的话语真是太多太多，这不只是一场关于钢琴演奏的教学。
同样是两个陌生灵魂的触碰，南衣修也许并不能理解其中百分一二，但这些话语无疑将成为他未来指路的明灯。
这是真正的启蒙，并非教导最基础的知识，而是指导能够走至终点的道路。
“我已将我所能传授的所有，尽数教导给你，毫无藏私，我的侄子。”
一边踱步一边指导的贝多芬停下脚步，窗外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抽绿的枝丫上，年轻的知更鸟即将独自飞行，建立属于自己的巢穴。
暴雨对于海燕是一块垫脚石，对于雄鹰是一笔财富，而对于麻雀则是一个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