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西瓜,阿文与阿驹
刘荣驹反驳道:“要调查顾客的身份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需要人跟踪盯梢,工作量很大,这也算是基本的事?”
冼耀文露出歉意的目光,“刘生,我的表述不够准确,我所指的顾客身份是对顾客的基本判断,比如佣人、太太、先生、公子,只需要通过年龄和穿着进行判断,不需要摸底调查。”
“原来是这样。”一个疑惑被解开,刘荣驹又问出新的疑惑,“冼生,我不太明白这样做的意义,是为了分析这家水果店的生意好坏吗?”
“这只是其一,我主要想了解一下附近居民的水果消费水平,这对我们甘甜果行的定位尤为重要,水果当然是卖的越贵,我们赚的越多,但定价不能由着我们的性子胡来,必须考虑潜在顾客的消费水平。”
冼耀文指了指一个刚走出水果店的穿旗袍女人,“比如她,看她的穿着打扮,像是有钱人家的姨太太,再看她脸颊、脖颈和手腕小腿的肤色,脸颊有点黑,脖颈皮肤白皙细腻,小腿的肤色也要比手腕黑一点,黑色不仅仅停留于表面,而是深入肌肤内部,由此可以判断出她原来的皮肤非常白皙,只是这一两年或者两三年晒多了毒太阳,才让她的肤色色差这么明显。
她的个子有点高,骨架也很大,不是南方女人典型的小巧玲珑,是北方人的可能性更大一点,再综合她的肤色,可以简单判断她曾经长期生活的地方,日头不会太毒,大概率老家在长江以北,西北人或东北人的可能性很大。
西北大部分地方都光秃秃的,风吹过来没遮没拦,容易在脸上留下痕迹,这个女人的脸嫩得出水,估计没怎么吹过西北风,东北及周边地区的可能性更大。”
冼耀文再次伸手指向女人露在高跟鞋外面的脚背、脚沿和脚踝,“脚背和脚踝没有色差,看着皮肤也很嫩,平时应该很注重保养,脚沿的肤色看着比其他地方白,但有死皮,再看黑白的分界线,基本可以说明她长期穿高跟鞋,出嫁之前,她家的条件应该也不会差,可惜看不到脚底,不然还能大致推断一下她是在城市还是农村长期生活。”
冼耀文看向刘荣驹接着说道:“一个有钱但不是那么有钱的北方嫁到南方的姨太太,她会买什么水果,买了多少,多久买一次,这些非常值得我们观察分析,跟一跟,我想知道她的情况。”
刘荣驹往后招了招手,又指了指渐行渐远的女人,他的一个手下就跟了上去。看着手下已经缀上女人,刘荣驹便对冼耀文说道:“冼生做生意跟别人不一样,太细腻了。”
冼耀文轻笑一声,说道:“不细腻不行,想把生意做大,要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就说对面的水果店,生意看着不错,但老板未必明白他的店生意为什么好,天时地利人和究竟占了哪几样,他大概也不清楚。
或许五年、十年以后,他还是只能守着这家店,生意一点都没做大,运气好一点,生意传给儿子,儿子再传给孙子,传出一家百年老店,运气不好,遇到我们这种要在水果上挖一大口的狂人,他未必能把这家店维持下去。
刘生,强取豪夺只能当作权宜之计,可以靠它享受一时之便利,加快生意之扩张,但想把生意做久做大,还是要靠细腻,比别人多想一点,服务比别人做的周到一点、贴心一点,直达顾客的深层次需求。”
“冼生,受教了,能跟冼生合作是我的幸运。”刘荣驹谦逊地说道。
“哈哈哈,我只是说了生意光彩的一面,肮脏手段还是很重要的,例如……”冼耀文凑到刘荣驹耳边说道:“甘甜果行的生意冲锋号角从西瓜开始,我们需要弄沉一艘从台湾运西瓜到香港的船,今年的西瓜,我们不能让它在时令时节上市,要往后拖延几天。”
“西瓜不贵,而且两广和香港本地都有,我们就算拦住台湾的西瓜,又能赚多少?”
“两广的气候条件根本不适合种西瓜,没吃过好西瓜的人会觉得味道还过得去,但要吃过好西瓜,就会说两广的西瓜没资格叫西瓜。台湾的气候也不太适合种西瓜,但相对两广要好一点,西瓜的口感要比两广的好,能拿出来糊弄人。
想要种出好西瓜,需要光照充足、土壤肥沃、水源丰富等要求,内地的好西瓜都集中在西北交通比较差的地区,路途遥远,要运到香港需要很长的时间。
本来甘甜果行最适合做内地西瓜,可是跟内地做生意太复杂,很多事情由不得我们掌控。
其他国家呢,出产好西瓜的有美国、巴西、土耳其、伊朗,它们当中,离香港最近,最方便运输的是伊朗,那里的气候条件很容易就能种出好西瓜,而且一年四季都有上市,只要打通供货渠道,我们一年四季都有好西瓜卖。”
冼耀文拍了拍刘荣驹的臂膀,“联系供货渠道需要时间,但台东地区的西瓜已经到了上市的时节,没人去运还好,要是有人去运,我希望船能沉在海里,别让西瓜上岸,给我们运西瓜创造时间。
刘生,其实还有不少人根本没吃过西瓜,如果他们吃的第一块西瓜是我们甘甜果行提供的好西瓜,那在他们的认知里,西瓜就应该是这个味道,吃了我们的西瓜,再吃别人的西瓜,味道就不对了。
美国、巴西太远,把西瓜运过来的成本太高,只要我们能控制住伊朗和土耳其的输入渠道,再把西瓜做出品牌效应,我们基本就能控制住香港的西瓜中高端市场。
有了西瓜作为基础,后面再控制榴莲和其他水果就容易了。”
刘荣驹沉醉于冼耀文勾勒的美好蓝图,但也冷静于现实,“冼生,想弄沉一艘船并不容易,需要大威力炸药,不好搞。”
“刘生念书的时候,大概只注重学文,对理科不太重视,只要把初级中学三年级物理课本上关于力的知识学透,很容易就能想到六七种把船搞沉的办法,即使没学过,那些跟船打了一辈子交道的海员也该知道怎么搞。
再说,用炸药闹出的动静太大,港务处不可能不调查,容易暴露我们自己,沉船看起来像是意外是最好的,如果能经得住反复调查,那就再好不过,毕竟有些事可以做,但不能让外人知道,矛头一旦指向我们就不美了。”
刘荣驹沉思了一会,说道:“想要隐藏,最好的办法是冒充大天二。”
冼耀文点头道:“这是个不错的想法。刘生,你在澳门长大,你们刘家在那边应该有不错的人脉吧?”
“还可以,冼生又有什么想法?”
“大天二虽说在海上来无影去无踪,但他们抢到的货物总是要销赃的,如果在澳门有不错的人脉,又有心把他们挖出来,想要锁定大天二的成员不会太难,冒充不太礼貌,如果可以,最好还是请他们帮忙。”
冼耀文双眼微眯,舒展开笑容,“一回生,二回熟,有一帮大天二做朋友还是不错的,为了交好他们,偶尔可以给他们提供一点精准的消息,他们一高兴,或许就不会抢我们的船。”
“真狠。”
刘荣驹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听懂了冼耀文的潜台词,交好大天二,既让自己的船不被抢,也要让指定的船被抢,这种打击异己的手段真是缺德带冒烟。
“我和大天二没什么交集,未必能联系上。”
冼耀文淡笑一声,“大天二不是差佬,不需要考试,也不用到大天二学校学习十八周,我可以是大天二,刘生你也可以是大天二。
我们这些走私的在大天二眼里就是肥羊,不用喂食,也不用扫圈,只要嘴馋了,拎着刀过来挑一两只宰杀,今天吃山羊,明天吃绵羊,好不快活。
不过呢,鲨鱼在海里可以称王称霸,但上了岸,还不如一只山羊难对付,大天二在海里逞凶可以,在岸上大概也只能老老实实,在一个固定的范围,固定的圈子里活动。
刘生,用点心思肯定能联系上,我不认为大天二都是疍家人,习惯生活在船上,我也不信每一个大天二都想让他们的子女长大了继承衣钵,孩子嘛,总归是要上学堂念书的,绑傅老榕不容易,绑个学生娃,应该不会太难吧?
大天二也有情,大天二也有爱,有了情有了爱就有了软肋,剿灭大天二是我们一个合作伙伴的岗位职责之一,有了确切的消息,或许可以边剿边谈。”
刘荣驹沉着脸说道:“冼生,伱清楚大天二的来历吗?”
“大天二可能是流匪,也可能是目的性明确地潜伏在澳门海域,我不想猜测他们背后有没有站着郑介民、毛人凤又或者陈诚,我只想做生意。”冼耀文盯住刘荣驹的双眼,说道:“谁妨碍我做生意,就是我的杀父仇人,刘生,你猜我会不会去台湾跪在他们三个面前,让他们有机会问我一句:‘堂下何人,所为何事,竟敢状告本官?’”
刘荣驹笑道:“大天二见不得光,就是背后有人,大概也不敢承认。”
“不敢承认但是敢杀人,搞暗杀可是军统的优良传统,能谈还是谈一谈,海上这么多船,他们抢不过来的,挑着肥羊吃就能撑破他们肚子。”
刘荣驹沉吟片刻,说道:“搞定大天二能值多少?”
冼耀文故作合计了一会,“假若大天二和我们之间有了默契,生意就会有更华丽的做法,增加的部分落到刘生你手里的,应该不会少于两百万。”
数字很诱惑人,刘荣驹不由点了点头,“好,过两天我回澳门拜访‘死唔去’。”
“刘生觉得萧景兆这个大天二和海里的大天二有关系?”
“应该有关系,可能关系不会太深,但肯定能把话传到。东福和在澳门没地盘没人,想要在那边做事,免不了要去拜码头,两件事可以一起做了。”
“预祝刘生一切顺利!”冼耀文看一眼手表,说道:“晚饭的饭点了,我请刘生吃晚饭,上海菜怎么样?”
“任凭冼生安排。”
就近丽池花园附属的德兴馆,与几个月前冼耀文所见的一样热闹,没定位子,只能等,大约等了二十几分钟将近半个小时才有空桌,还是一张位置比较差的。
甫一坐下,刘荣驹就感慨道:“要是开餐馆生意能像这里,我也开餐馆。”
冼耀文看着菜单点了几道菜,等把伙计打发走,就抬头说道:“刘生开餐馆想主打什么菜?广府菜?”
“当然是东莞菜,东莞的菜色虽然在外面名声不显,但还是有不少能登上大雅之堂的名菜,塘厦碌鹅、长安盆菜、荔枝柴烧鸡、白沙油鸭……几十道菜都非常美味,绝对能撑得起一家餐馆。”
“刘生若是把餐馆开起来,我一定会经常去捧场。”
刘荣驹诧异道:“冼生不看好餐馆的生意?”
“刘生为什么这么问?”
“冼生都不提合作。”
冼耀文忍俊不禁,“难道刘生认为我什么生意都要插一脚?”
刘荣驹理所当然地说道:“如果冼生认为是好生意,一定会投一笔,哪怕不管事,只拿分红。”
“哈哈哈。”冼耀文大笑道:“刘生真是慧眼如炬,把我看得非常透彻,不过刘生想错了,开餐馆在我眼里是不错的生意,只是炒菜馆想把生意做好太耗费心力,你也说了,我做生意细腻,但我对炒菜一窍不通,想要做事细腻,还得从零开始钻研,太累了,对我来说得不偿失。
在餐饮界,我也有点投资,佩佩在油麻地盘了一间茶楼,开业没多久,把她累得够呛,唉,我现在有点后悔让她管理茶楼,我是娶姨太太不是娶女掌柜。”
“冼生能娶到岑小姐这样的姨太太真是羡煞旁人,我的姨太太只会打扮打牌,花钱如流水,每隔几日还要惹点事,烦人得很。”刘荣驹半真半假地恭维道。
“说到打扮打牌,我家里那个大的也是一样,我却是不会心烦,女人嘛,就是要样貌脾气各不相同,各有特点,百花争妍才有意思,要是各个都一样,又何必招惹那么多个呢,守着一个过日子就好了。”
冼耀文往前一弓腰,压低声音说道:“我最近对三十几岁的半老徐娘特别有兴趣,遇到合适的打算娶一个回家。”
此言算是半真半假,有兴趣为真,娶回家为假,三十几岁的成熟女人经过岁月的沉淀,面具锤炼得太厚,滑不留手,一时炙热能让人心旷神怡,长相厮守会累死人。
刘荣驹嘿嘿一笑,发表了自己对半老徐娘的见解,两个色胚你一言我一语,聊得好不热闹。
言语很是放肆不堪,只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可入三人耳。
不过也正因为交流了够私密的话题,两人的关系更近了一些,不再生来生去的客套,直接跨越到阿文与阿驹略显亲昵的称呼,一餐晚饭成了非常不错的交情润滑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