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好诗!传朕口谕,命翰林院将此事载入史册,朕要亲自过目。”
这是元景帝对翰林院那帮书呆子的报复,谁让他们不同意让他蹭一蹭许七安斗法佛门的荣誉呢。
崎岖的山道,穿着道袍,玉冠束发的李妙真,背着师门赠予的法器长剑,缓步而行。路边野花烂漫,阳光明媚,山清水秀,她一路走,一路看,怡然自得。
一柄红艳艳的油纸伞跟在李妙真身侧,伞下是倾国倾城的魅,眸如点漆,红唇鲜艳,肌肤雪白,穿着繁复华美的长裙,一副风华绝代的豪门千金打扮,眼波流转间,媚态天成,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魅惑。
魅不是寻常鬼物,必须是阴年阴月出生的女子,且死后依旧是处子之身,方能炼成魅。
“再有八十里便到京城啦,主人,我们在京都城久住一阵,可好?”
魅的名字叫苏苏,她望着南方,饱含期待,她还从未去过京都城,想要多玩一玩。
“我对京都城可不熟悉,也没有什么熟悉的人,甚至此次去是为了天人之争,京都城可是人宗的地盘,你就不怕被他们超度了!”
李妙真一脸英气,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根本就不同意苏苏提议,毕竟此次她去京都城不是玩的,而是有着正事要做。
苏苏生气的一转身,站在路边,气呼呼的,娇嗔的姿态,很能勾起男人怜香惜玉的柔情。
“我不去了,我要回天宗,我要回天宗。”
可惜李妙真不是男人,而是一个性格火爆的女将军,哪里会惯着苏苏,反手就是一巴掌拍在了苏苏的后脑勺上,问道。
“走不走?”
挨了揍的苏苏顿时变得乖巧了,脸上露出了屈辱之色,娇嗔道。
“哎呀,你别打我头嘛,都被打你瘪了。”
突然,李妙真鼻翼微微抽动,神色微变,沉声道。
“我好像闻到了血腥味!”
李妙真剑眸之中精光闪耀,转头四处张望了片刻,很快就锁定了前方的一处草丛,连忙奔去。
一人一鬼俩主仆拨开草丛,搜寻一阵,在及膝的杂草里,找到一具尸体。这具尸体穿着黑色劲装,失去了头颅,手里握着一把卷刃的钢刀,脖颈处那道碗口大的疤,已经干涸发黑,死亡时间至少超过两个时辰,甚至更久。
“肯定是死于江湖仇杀,怨气还不轻呢,咱们把他给埋了吧,免得他曝尸荒野,七日后化作怨灵。”
苏苏身为魅,嗅到了一股极为浓郁的怨念,这股怨念极有可能让死者在七日后,化作怨魂。当然,这类魂魄无法长久存在,短则几个时辰,长则数天便会消散,她提议道。
这条山道并非荒无人烟,如果在怨魂消散之前,有旅人经过,很可能会遭怨魂攻击。轻则大病一场,重则死亡,苏苏认为,应该及时杜绝这样的事情。
“怨念这么深,生前恐怕发生了什么大事,才让他这么不甘心。我尝试召唤一下他的魂魄,看看是什么事情。”
李妙真打量着这具尸体,稍稍沉吟,急公好义的性子再次发作,轻声说道。
“不是吧不是吧,主人你真觉得自己是女侠了吗?”
“你是天宗圣女啊,你将来是要太上忘情的,人世间的生老病死恩怨情仇,于你而言都是浮云。忘情而至公,不为情绪所动,不为情感所扰。女侠只是我们为了伪装身份,给自己制定的一个伪装而已。天之至私,用之至公,你何时能冷眼旁观世人的爱恨情仇,不为所动,不阻止不干预,那你就能修成正果!咱们把他埋了就好,何必多惹事端。”
苏苏原地蹦跳,满脸的不可思议,她觉得李妙真长歪了,天宗修行讲究的是太上忘情,李妙真自从下山之后,打抱不平,惩恶扬善,急公好义,完全背离了天宗的修行理念。
“你就闭嘴吧!!”
李妙真一脸的不耐烦,她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了沉声道。
“天宗的奥义宗旨,需要你来教我?太上忘情是没错,可如果连什么是情都不知道,如何忘情?说忘就忘的吗?”
李妙真不觉得行侠仗义有什么错。为何有些人总把世态炎凉挂在嘴边,就是因为好管闲事的人太少了,倘若人人都有一颗行侠仗义,好管闲事的心,世态也就不会炎凉。
李妙真把尸体抬到路边,吩咐苏苏取出三截竹筒,竹筒里分别是黑色的淤泥、黑色的血液、散发寒气的药材。
黑色淤泥的主要成分是乱葬岗挖掘出的尸泥,辅以各种阴性材料。黑色的血液的主要成分是阴时出生的处子的癸水,辅以各种阴性材料。散发寒气的药材,则是一些生长在极阴之地里的药材。
这具尸体死亡时间过久,无法直接召唤魂魄,而且又是曝尸荒野的状态,强行召唤魂魄,会当场消散在太阳之力中。
苏苏熟练的用三种材料调配墨水,并取出一只指骨为身的毛笔,蘸满墨汁,递给了李妙真。
李妙真在尸体身上刻画着古怪咒文,嘴里念念有词,随着阵法的逐步成型,周围吹起了一阵阵的阴风,给人一种阴冷无比的感觉。
李妙真最后一笔落下,阴风卷着一道道破碎的魂魄而来,在尸体上方凝聚,化作一个不够真实的虚影,那是一个精瘦的汉子,目光呆滞,呆呆的漂浮在尸体上方。
李妙真眉头微皱,道门是玩鬼的行家,只看一眼,她便确认这个鬼魂受损严重,死前有被人针对性的攻击魂魄,但那人应该是个武夫,能力有限,无法彻底湮灭魂魄。
“你是谁?”
李妙真抬指渡送出一缕阴气,滋养魂魄,开口询问道。
鬼魂受到阴气的滋补,呆滞的表情有所变化,神志有些混乱,只是喃喃道。
“血屠三千里,血屠三千里,请朝廷派兵讨伐!”
李妙真连续追问了数遍,鬼魂翻来覆去就这么一句,其他的他就说不出来了。
“血屠三千里!”
李妙真脸色阴沉,无比肃穆,如果这是真的,那可就是一件大案子,让她心中的正义蠢蠢欲动。
“怎么处理他?”
苏苏此时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血屠三千里,那可是惊天大案,与其相比,云州的案子都是小儿科,不可相提并论。
“他魂魄残缺,想让他说出后续内容,就得养魂,但养魂是漫长的过程,短期内无法指望。”
李妙真目光随之落在尸体上,灵机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说道。
“若能查出此人身份,或许能进一步知晓内幕,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事。”
“主人说的有道理,只是需要怎么查?”
李妙真沉吟不语,不停的思索着,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回忆起云州案时,配合许七安查案的经过,她竭力的回想,试图借鉴许七安的思路,来破解这具尸体的谜团,但她失败了。
沉默的气氛中,李妙真叹了一口气,对苏苏说道。
“我们去京都城,许七安在那里,他肯定有办法。”
“他是我见过破案能力最强的人,连把尸体带回京都城,交给衙门吧。
“此人在距离京城不远的荒山被杀害,八成是遭遇了截杀。”
李妙真取出地书碎片,对准尸体,光华一闪,尸体消失不见。她接着打开腰间的香囊,将残魂收入其中。
有了这件插曲,主仆不再慢悠悠闲逛,李妙真把苏苏收入香囊,召唤出飞剑,翩然跃上剑脊,飞剑咻一声,破空而去。
一刻钟后,李妙真看到了京都城巍峨的轮廓,看见了围绕京城而建的,星罗棋布的村庄和小镇,她降下飞剑,于城外落地,飞剑有灵,自动归鞘。
“主人,我是第一次来京城呢,都说这是大奉首善之城,陆地最繁华城市。”
苏苏雀跃不已,穿过城门后,她迫不及待的左顾右盼。
“沉稳些,你的人生和鬼生,加起来好歹也接近四十岁了。”
李妙真说着,走向了城墙边的告示栏,每到一处城市,她就会本能的去看告示栏,上面会有官府张贴的告示,包括朝廷政令,通缉檄文等。
“主人你老毛病又犯啦,京城高手如云,即使有檄文,也轮不到你来替天行道。”
苏苏撑着红伞,遮挡太阳,伞下看美人,更有一番风情。
……
御书房,元景帝,许子圣,首辅王贞文,户部尚书以及其他三品大员,公爵勋贵和都给事中,总共数十人人齐聚。
镇北王的副将褚相龙站在群臣之间,微微低头,默然不语。
元景帝扫了一眼众臣子,少了一个身影,眉头微皱,沉声道。
“魏渊还没来,不必等了!”
而后,元景帝收回目光,面色肃穆,开口说道。
“镇北王向朝廷讨要三十万两军饷,粮草饲料二十五万石,诸位爱卿是何意见?”
户部尚书掌管钱粮,谁想要从户部得到一钱银子,他都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大声说道,
“元景三十六年,江州大水;荆州大旱;州闹了蝗灾,朝廷数次拨粮赈灾。豫州,漳州两座大奉粮仓所剩余量不多,凑不出来了。”
元景帝沉吟了片刻,知道这是事实,思索后说道。
“那从各州调配呢。”
户部尚书面露为难之色,将困难指出来了。
“即使有漕运,从各州募集粮草,耗时耗力,人吃马嚼的,等运到楚州边关,粮草恐怕也剩不下一半,此非良策。”
正说着,宦官走到御书房门口停下来,元景帝抬了抬手,打断户部尚书的话,望向门口的宦官,沉声问道。
“何事?”
“魏公来了。”
宦官恭敬的行礼,小心翼翼的禀报道。
元景帝神色沉静,不露声色,点点头,说道。
“让他进来。”
宦官退下,片刻后,魏渊跨入了御书房,照例站在自己的的位置,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元景帝没有看向魏渊,目光依旧看着户部尚书,有些生气的说道。
“这样不行,那也不行,众卿难不成只会反驳朕吗?”
左都御史袁雄心里一动,想要抓住这个机会表现一下,跨步而出,恭声道。
“陛下,臣有一策,可以解决此事!”
元景帝眼睛一亮,露出了笑意,对其点头,赞赏的说道。
“袁爱卿请说。”
袁雄抬头扫了众人一眼,沉吟了一下,这才开口说道。
“朝廷可以临时添加一项徭役,叫运粮役。责令百姓负责押运粮草。”
所谓徭役,是朝廷无偿征调各阶层民众从事的劳务活动,如果让百姓负责押运粮草,官兵监督,那么朝廷只需要承担官兵的吃用,而百姓的口粮自己解决。如此一来,朝廷不但能保证粮草在运到边关时不耗损,还能节省一大笔的运粮费用。
元景帝闻言大喜,认为这是一个好办法,正要点头同意这个建议,突然许子圣跨步而出,速度极快,一闪就来到了左都御史袁雄的面前,右手高高抬起,猛地落下,狠狠的扇在了袁雄的脸上,力道极大。
“啪!”
强大的惯性将袁雄直接扇倒在地,脸颊都肿胀了起来,通红一片,袁雄眼冒金星,精神恍惚,眼神迷茫,显然是被许子圣大耳刮打蒙了。
许子圣儒雅清俊的脸上满是怒色,剑眉倒竖,寒眸圆睁,似乎还不解气,猛地抬腿,又是一脚踹在了袁雄的身上,嘴里怒骂道。
“你个不说人话,不做人事的混账东西,你爹怎么生出了你这么个黑心肠的玩意?!”
许子圣怒气极大,动作更是迅捷,让所有人都愣在原地,没有反应过来。
“啊!”
袁雄这才反应过来,嘴里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一股剧烈的疼痛传来,让他五官都扭曲成了一团。
元景帝脸上浮现了一抹惊色,他神色一沉,威严的目光看向了许子圣,看到他还要行凶殴打袁雄,沉声呵斥道。
“许子圣,你放肆,还不停手!”
许子圣眉头紧皱,扫了一眼元景帝,沉吟了一下,再次狠狠的踹了一脚袁雄,再次让对方发出了哀嚎。
“陛下,此计不可,还请诛杀这个祸国殃民的佞臣!”
元景帝神色不愿,眼眸深邃,他对袁雄的计策十分满意,并不同意许子圣的观点,沉声道。
“此乃良策,可以解决朝廷粮草运输的难题!”
此时,首辅王文贞和青衣宦官同时迈步而出,躬身作揖,行了一礼,异口同声的反对道。
“此计祸国殃民,袁雄当诛!”
大奉如今朝堂之上,三方鼎立,王文贞,魏渊,许子圣相互制衡,相互牵制,极少有达成共识的时候。
如今却因为袁雄的这个提议,三人都表达的反对的意见,这还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可见对手这个计策的痛恨。
“陛下,时值春耕,百姓农忙之时,不可再添徭役。自古民以食为天,任何事都不能在春耕时打扰百姓。另外,去年天灾连连,百姓余粮不多,此计无异于火上浇油,把人往死路上逼。”
王文贞一脸的严肃,目视元景帝,充满了坚持,作为大奉内阁首辅,他需要承担起自己的责任,不能一味的谄媚逢迎元景帝,需要为天下百姓坚持原则和底线。
许子圣闻言颔首赞同,王文贞不愧是百官之首,执掌朝政,总理阴阳,心中有着读书人的原则,不是袁雄等人可以比肩的。
袁雄此时也顾不上哀嚎了,他没有想到自己的提议居然会遭受到了三大巨头共同的反对,都充满了杀机的看着他人,让他心中惊恐忐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许子圣眼中带着冰冷的杀意,死死盯着袁雄,上次科场舞弊案,此人就上蹿下跳,兴风作浪,本来此人应该是魏渊对付的,不知为何没有动手,让他逃过了一劫,没想到居然还敢向元景帝献这等恶毒的计策,真是该杀!
袁雄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右手捂着肿胀的脸颊,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隙,一脸的委屈,反驳道。
“陛下,臣一片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就在此时,镇北王副将褚相龙忍不住了,眉头紧皱,冷声嘲讽道。
“诸位大人爱民如子,末将佩服!只是难道楚州各地的百姓,就不是大奉子民了吗?你们对他们的生死,就可以视若无睹吗?”
首辅王文贞神色清冷,瞥了一眼褚相龙,驳斥着他的话,一点面子都不留。
“朝廷在北地屯军八万六千户,每户给上田六亩,军田多达五千顷。每年还另外拨付粮饷,边关久无战事,楚州各地历年来风调雨顺,即使没有粮草征调,按照楚州的粮食储备,也能撑数月。怎么突然间就缺钱缺粮了,怕不是那些军田,都被某些人给侵占了吧!”
楚州是大奉最北边的州,紧邻着北方蛮族的领地,是镇北王的地盘,负责镇守抵御北方蛮族。
褚相龙仗着亲王撑腰,毫不畏惧三位朝堂大佬,冷声讥讽道。
“读书人除了动嘴皮子,打过仗吗,领过兵吗?尔等在京城享受,却不知道边关将士有多苦。”
“陛下,此次蛮族来势汹汹,早在去年尾就已发生过数起大战。王爷神勇无敌,屡战屡胜,若是因为粮草紧缺,后勤无法补给,耽误了战机,后果不堪设想啊!”
许子圣听到此话,怒色浮现,再次跨出一步,右手高抬,猛地挥出,狠狠的掴在了褚相龙的脸上,将其一巴掌的扇倒在地,怒声道。
“你好大的胆子,不过是镇北王身边的一条狗,也敢对我等狂吠!”
“老子就是读书人,却不是只会动嘴皮子,更会动手打人,领兵打仗,你能比得过魏公吗,也敢在此大放厥词,嚣张跋扈,威胁朝廷,镇北王这是拥兵自重,想要造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