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侯府,偏厅之中,许子圣坐在上位,许七安坐于右侧下方,两人神色不同,许子圣淡定无比,许七安脸上却露出几分急躁,毕竟自己的堂弟还在刑部大牢之中,更是吃了不少的皮肉之苦,让人担心。
“这次的事情,从表面上看,是左都御史袁雄和兵部侍郎秦元道联手,最多加上他们的党羽。实际上,还有你之前在桑泊案、平阳郡主案、云州案中得罪的人,势必会抓住机会报复你们兄弟俩,孙尚书就是例子。”
“不过这些人都是旁枝末节,只要将袁雄和秦元道解决了,此事也就解决了!”
“秦元道这家伙就交给我了,我早就看他不爽了,在兵部没少给我添乱子,正好趁此机会将其干掉!至于左都御史就你自己解决吧!”
许子圣眼睛里闪过一丝寒芒,对于兵部侍郎他早就看不惯了,只是懒得理会他,如今居然主动蹦了出来,那就让他知道兵部谁才是老大。
至于左都御史,许七安可能对付不了,但是他背后有着魏爸爸撑腰,这个青衣宦官可是执掌都察院多年了,有的是办法对付袁雄。
许七安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并没有多待,直奔浩气楼而去,他充分发挥了有事不决找魏爸爸的原则。
许子圣眼睛微微眯起,看着许七安离去的背影,脸上露出了几分冷意,其实此案还有一人掺和其中,他并没有告诉许七安,那人是曹国公宋善长,此人乃是武勋,和镇北王关系亲密,这是武勋集团内部的事情,许子圣自有办法解决。
“来人!”
“侯爷!”
一位侍卫走了进来,身材魁梧,气势强横,这是一位四品武夫,是永安侯府的侍卫头领,深得许子圣的信任。
“你亲自跑一趟曹国公府,告诉宋善长一声,许新年是我的人,让他高抬贵手,不要再掺和此事了!”
“是!”
侍卫头领没有多言,转头就走,做事干脆,作风利落,对许子圣唯命是从。
“宋善长应该会卖我这个面子,剩下就是秦元道了,他真以为自己在兵部做的那些事情我不清楚,我只是懒得理会罢了,如今倒是可以好好和他算一算账!”
经过一天一夜的发酵,传播,以及有心人的推动,科举舞弊案的流言终于爆发了,上至贵族,下至平民,都在议论此事,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
议论最激烈的当属读书人,有人不相信许会元作弊,但更多的读书人选择相信,并拍案叫好,夸赞朝廷做的漂亮,就应该严惩科举舞弊的之人,给全天下的读书人一个交代。
许新年的名誉急转而下,从被夸赞、佩服的会元,成为了千夫所指的小人,而身在狱中的许新年,对此一无所知,他此刻迎来了刑部和京兆府的第一次审讯。
“哐!哐!哐!”
狱卒用棍子敲打栅栏,对着里面的许新年大声呵斥道。
“许新年,跟我出来,大人们要审问你。”
审讯室内,刑部侍郎和京兆府少尹坐在桌后,一边喝茶,一边讨论案情。
“侍郎大人,为何不得用刑?”
京兆府少尹脸上露出不解之色,提出自己的疑惑。
“孙尚书的命令!”
刑部侍郎解释了一句,将自己所知道的消息分享给了少尹。
“听说是许子圣拜访了孙尚书,许新年是他的人!”
京兆府少尹脸上露出了惊色,没想到此案居然还牵扯到了许子圣,心中一沉,多了几分慎重,打定了主意,决定不偏不倚,免得不小心翻船了。
“那许新年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待会儿本官先给他当头棒喝,让他失了方寸,随后再慢慢审问。到时得劳烦少尹大人扮一扮红脸。”
刑部侍郎脸上露出几分轻视之色,他自认为可以随意拿捏许新年这位年轻人,只要自己稍稍吓唬两下,就可以让许新年招供。
京兆府的少尹微微颔首,并没有拒绝,心中却是另有打算。
“许新年背后牵扯了许多大人物,自己还是置身事外的好。”
众官员露出笑容,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审讯官,对付一个年轻学子,信手拈来,随意拿捏。
狱卒带着许新年离开牢房,来到审讯室,朝着室内的几名官员,躬身行礼,说道。
“诸位大人,人犯许新年带到。”
说完,狱卒就识趣的退了出去,只留下了有些狼狈的许新年,他身上的白色囚服已经沾满了干涸的血迹,呈现暗红色。
许新年站在门口位置,扫了一眼审讯室的景象,主桌后坐着两位绯袍官员,分别是刑部侍郎和京兆府的少尹。
两侧则有多位陪同审讯的官员,做笔录的吏员,还有一位司天监的白衣术士。
“啪!”
刑部侍郎抓起惊堂木狠狠的拍下,发出了巨响,先声夺人,给了许新年一个下马威,沉声道。
“许新年,有人举报你买通主考官赵庭芳,参与科举舞弊,是否属实?”
许新年面带不屈之色,极为冷峻地说道。
“一派胡言!”
刑部侍郎冷笑一声,不以为意,他见识过太多的硬骨头,但是到了刑部之后,都变成了软骨头,他有的是办法可以拿捏许新年,沉声道。
“你通过赵庭芳的管家,向其贿赂三百两纹银,以管家为媒介,提前得到了考题。赵庭芳的管家朱右已经招供,这是他的供词,你自己看看。”
说着,刑部侍郎脸上带着冷色,从袖中取出一份供词,让吏员递交给许新年。
许新年接过供词,仔细看了一遍,供词写的非常详细,甚至精确到了双方交易细节,时间,地点,谈话内容,从表面上看几乎没有漏洞。
“不愧是刑部的人,连我这个当事人都看不出破绽。不过我这里也有一份证明,几位大人想不想看?”
许新年脸上没有任何的动容之色,十分沉稳的说道。
“什么证明?”
刑部侍郎好奇的问道,身体微微前倾,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以为许新年已经准备招供了。
“拿笔墨纸砚。”
许二郎十分平静,对着刑部侍郎要求道。
刑部侍郎点点头,示意了一下,当即吏员就搬来了小桌,摆上笔墨纸砚。
许新年戴着手铐脚镣,站在桌边,提笔蘸墨,奋笔疾书,只是片刻,纸张上写满了蝇头小楷,许新年拇指蘸了墨,在纸上按了手印,把笔一掷,朗声道。
“请大人过目。”
刑部侍郎命人取来,定睛一看,他脸色倏然凝固,变得无比阴沉,呼吸粗重,暴怒的撕毁了纸,右手哆嗦的指着许新年,气急败坏喊道。
“动刑,给本官动刑。”
少尹愣了愣,这和刚才所说可不一样,人犯还没失了方寸,侍郎大人先失了方寸。
在场的官员下意识的看向撕成碎片的纸,猜测许新年究竟写了什么东西,竟让堂堂刑部侍郎如此愤怒,歇斯底里。
“哦,侍郎大人觉得学生在信口开河?”
许新年摊了摊手,不屑的嗤笑一声,讥讽的说道。
“如果写明时间,地点,人物,以及具体过程,再按个手印,就能证明我收买了什么管家。那么,侍郎大人,我和你娘做过的事,都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是不是该开口叫我一声爹?!”
众官员再次看向碎纸片,脸色透着几分古怪,他们终于知道许新年写了些什么东西,难怪可以让刑部侍郎气急败坏,歇斯底里。
“用刑!给我用刑!本官要让这狂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刑部侍郎目眦欲裂,怒不可遏,死死的盯着许新年,心中暗暗发狠。
“区区一个许新年,竟敢侮辱亡母。区区一个会元,竟敢当众羞辱我这个正四品的侍郎,定要让你付出代价!”
刑部侍郎血气瞬间涌到脸皮,怒火如沸,拿起令牌,就要丢出。
“侍郎大人息怒,尚书大人有命,不得动刑。”
刑部的一位官员急忙上去安抚,附耳低语,劝说他冷静。
“哼!”
刑部侍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制怒火,整个人如同一座沉寂的火山,不再要求动刑。
京兆府的少尹咳嗽一声,接过审讯的担子,对许新年审问道。
“许新年,你可有舞弊?”
许新年坚定的摇摇头,斩钉截铁的回答道。
“没有,许某行事光明磊落,绝不曾舞弊。”
少尹闻言,看向司天监的白衣术士,希望可以辨别许新年此话的真假。
司天监和许新年关系亲密,上到司天监监正,下到褚采薇等监正弟子,都对许七安另眼相看,司天监的白衣术士早就得到嘱托,只要是许新年所说的话,都是真话。他点点头,十分肯定的说道。
“没有说谎。”
少尹收回目光,再次看向了堂下的许新年,问道。
“那首《行路难》,可真的是你所作?”
许新年挺了挺胸膛,面不改色,骄傲的说道。
“正是学生所作!”
白衣术士眼眸深处微微闪动,对许新年头顶波动的气运,视而不见,机械似的回答道。
“没有说谎。”
少尹看了刑部侍郎一眼,若有所思,司天监明显是在偏袒许新年,沉吟了片刻,商量道。
“此案盘根错节,颇为复杂,不如择日再审?”
刑部侍郎也不是傻子,自然看出了端倪,点头赞同。
“好!”
两人出了监牢,进入偏厅,喝茶交谈。
“不出所料,司天监果然在偏帮许新年!”
刑部侍郎面色阴沉,恨声道。他刚刚被许新年狠狠的刺激到了,一个小小的会元居然敢辱他亡母,想要当他爹,心中恨极了许新年。
京兆府的少尹笑呵呵的不说话,在此次的科举舞弊案,京兆府采取的是静观其变,随波逐流的态度。
次日,天蒙蒙亮,文武百官保持缄默,井然有序的穿过午门,参加大朝会。
许子圣随波逐流,步伐从容,面色沉静,眼眸里偶尔射出一道冷光,瞥向了后面的兵部侍郎秦元道,嘴角微微勾起,透着几分冰冷,让人不寒而栗。
诸公们进入金銮殿,保持缄默,静等了一刻钟,元景帝姗姗来迟,白发转黑的老皇帝,穿着朴素道袍,双袖飘飘,更像道士,而非是皇帝。
正常奏对后,刑部孙尚书突然出列,朗声说道。
“微臣有事起奏。”
刹那间,一道道目光看向绯袍官服在身的背影,略显死寂的朝廷氛围,在这一刻,像是激荡起汹涌的暗流,一股股旋涡在朝堂诸公之间传递扩散。
前戏结束,大幕正徐徐拉开,谋划此事的左都御史袁雄,兵部侍郎秦元道,悄然挺直腰杆,展露出强烈的斗志和信心。
参与此事的大理寺卿等人,纷纷嘴角一挑,既等待好戏开幕,又迫不及待的想要对许七安和魏渊展开打击报复。
大学士赵庭芳一派,势单力孤,眉头紧锁,换成平时,他倒也不惧党派之间的挑衅,不惧兵部侍郎。只是如今兵部侍郎携大势而来,将这位东阁大学士与云鹿书院学子捆绑在了一起,要想为东阁大学士洗刷冤屈,就相当于为许新年洗刷冤屈,那敌人就太多了。
殿内殿外,中立的党派都在默契的看热闹,静观其变。
“爱卿请讲。”
元景帝高坐龙椅,威严莫名,他是裁判,不需要下场,只要做出裁决就可以了,不论这次的结果如何,他都立于不败之地。
“臣奉旨调查东阁大学士赵庭芳收受贿赂,向考生许新年泄题一案,而今已真相大白,水落石出。涉案人员有三人,分别是云鹿书院学子许新年;东阁大学士赵庭芳及其作为中间人的管家。另外,根据许新年交代,他是通过其兄许七安,结实的东阁大学士。”
刑部尚书只是转述着刑部侍郎查出的结果,并没有掺和,他自从许子圣出面之后,就隐于幕后,不再插手此案了。
孙尚书奏报完毕,退回队列,不再多说什么,相应的供词,刑部早就先一步呈给皇帝过目,但凡是朝会上讨论的事,都是提前一天就递交奏章的。
左都御史袁雄,侧了侧身,面无表情的看了魏渊一眼,其余官员也随之看向魏渊,等待他的应对和反击,想要强行把魏渊拖下水,不给他袖手旁观的机会。
“各位,觉得该如何处理此案?”
元景帝点点头,看向了魏渊和赵庭芳,他在等待两人的反击,看他们是否能够翻盘,将这个案子反转。
左都御史袁雄踏出一步,躬身行礼,想要将拉魏渊下水,开口说道。
“陛下,微臣觉得,此案性质极为严重,经多日发酵,京城上下人尽皆知,学子怨念滔天,百姓义愤填膺,不严办,不足以平民愤。”
袁雄知道许七安是魏渊最看重的人,所以才会要严办,让魏渊不得不出面。
这时,大理寺卿也走了出来,微微摇头,给许七安上眼药。
“那许七安代表司天监斗法,新立大功,不可处置。”
大理寺卿此乃诛心之言,给元景帝树立一个许七安挟功自傲的嚣张形象。
赵庭芳的党羽纷纷出列反驳,朝堂诸公等待片刻,愕然发现,魏渊居然没有说话,手底下的御史竟也偃旗息鼓。
最为朝堂之上的搅屎棍,只要有弹劾魏渊的事情,必然会有给事中的身影,吏部的给事中率先站了出来,躬身说道。
“大理寺卿所言极是,此案一定要严办,决不可姑息,否则朝廷威性全无,陛下威信全无。”
一时间六科给事中纷纷出列,支持大理寺卿的看法。作为推动者之一,却没有说话的兵部侍郎,扭头看向曹国公。
现在,文官表态了,贵为一等公爵的曹国公再来添把火,便能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即使是元景帝也需要顾虑几分,不得不处理许七安,那时候就可以将魏渊牵扯进来。
曹国公面无表情的出列,牵动着周遭大臣和勋贵的目光,开口淡淡的说道。
“陛下,臣觉得,刑部和府衙处理此案,过于轻率。东阁大学士赵庭芳素来清廉,名声极佳,怎么会收受贿赂?
“此外,许新年虽然只是一位学子,但云鹿书院多年来未有会元出现,如此轻率定案,书院的大儒们岂会善罢甘休。”
兵部侍郎不敢置信的看着曹国公的背影,当初他们可不是这样商量的,曹国公居然背叛了他们的同盟,摆了他们一道,这是为什么?
许子圣嘴角微微勾起,作为武勋集团的代言人,曹国公自然会卖给他面子,调转矛头对准了兵部侍郎等人。
“这是怎么回事?!”
殿内诸公难掩愕然之色,曹国公调转阵营了?那他此前推波助澜的意义何在,突然,诸公们悚然一惊,看向了许子圣。
许子圣无视众人的目光,走出队列,也不行礼,直视着元景帝,开口道。
“臣有本奏!”
元景帝颇为意外的看了一眼许子圣,没有想到他会站出来,沉默一下,这才说道。
“呈上来吧!”
许子圣从袖子中掏出了奏本,递给了一旁的太监,对方连忙接过,登上了陛阶,递给了元景帝。
元景帝打开奏折,低头看去,脸色逐渐变化,眼睛里射出骇人的光芒,抬头俯视着众人,冷声道。
“好大的狗胆!兵部侍郎秦元道何在?”
兵部侍郎连忙出列,躬身行礼,朗声道。
“陛下,臣在此!”
“来人,将其压入刑部大牢,命三司会审!”
元景帝怒气极盛,眼睛里满是寒意,高声吩咐道。
顿时,有两位御林军侍卫,一身甲胄,佩戴刀剑,走上大殿,将还在懵圈的兵部侍郎拿下,向外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