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宪就住在范闲的隔壁,平日里也没什么事,就是窝在屋子里看书。
得到了王启年的通传,他很快就走了过来:“小范大人,您找我有事?”
“嗯,翠带河的事情搁置了不小的时日,该商量商量怎么做了。”
范闲点点头,示意刘宪就坐。
刘宪也不客气地坐在了范闲对面,朝着范闲拱了拱手:“这件事还得多谢小范大人,若非您到了内库后第一时间停了污水排放,只怕翠带河沿岸的‘鬼吃魂’,还得继续蔓延。”
他难得地对范闲用了“您”字,为了感谢范闲雷厉风行中止内库罪行的行为。
“这是本就该做的事,”范闲摆了摆手,认真道:“现在最重要的是,该如何让翠带河恢复原貌,那些得了‘鬼吃魂’怪病的百姓,又该如何安置。”
听到范闲这话,刘宪神色也严峻起来。
俗话说得好,积重难返,翠带河的问题由来已久,内库十几年的排放污染想要在短时间内治理好,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必然是一次时间维度足够长的行动,只怕十年、二十年都没办法竟全功,其间花费的人力、物力、银钱,都是个大数目。
不过这方面的事情倒也算是有解决的办法,无非是朝廷犯些难。
那些得了‘鬼吃魂’怪病的百姓该怎么安置,这才是重中之重。
得病轻的比如宋铁栓之类的还好,由漕运衙门或者府衙给个清闲能饱腹的活干着。
可有的人家,已经全家都不能劳动生产!
官府能养他们一时,不可能养他们一辈子,否则的话各地的灾民、乞丐,都会巴望着朝廷的恩济。
用朝中大臣的话来说,百姓不事生产只知道坐等恩济,这会动摇国本!
那些个大臣们,可不会考虑翠带河沿岸这些百姓与灾民、乞丐的不同,灾民乞丐们,更不会想这么多。
而让人难受的地方就在,这件事毕竟是因内库而起,范闲也不能将此事宣扬出去,否则朝野上下、各州百姓,都会群起而攻内库。
这些人该怎么安置,刘宪到任后已经愁掉了一茬头发,还是没有想出来办法。
院中,一阵难捱的沉默之后。
刘宪艰难地开了口:“这些百姓,很难安排,就算是郑大人现在掌握着杭州府衙、我是杭州漕运御史、您是两江市易司都提举,都想不出来什么妥善的办法。”
范闲目光闪了闪:“你说的是实话。”
他拳头攥紧,道:“既然想不出来妥善的办法,就只能牺牲一部分人的利益了。”
“牺牲一部分人的利益?”刘宪抬头看向范闲:“大人的意思是让府衙还是内库亦或是漕运衙门拨款,派专人养着他们?”
“可是这笔钱没办法走明账,走暗账的话,谁也拿不出来啊!”
别看两千多百姓数字不大,但这些百姓大多都没办法干活,再加上治疗病症买药,加起来每年花费几万两银子都是保守估计了。
而对于衙门来说,几万两银子走暗账也就是亏空,是一个傻子都能一眼看出来的口子。
“是得派专人养着,不过不能这样派。”
范闲脑海中闪过了前世听说过的“精准扶贫”四个字,虽然两者的情况不太一样,但这个办法用在眼下,算是最好的解决方式了。
他整理着思绪,对着刘宪解释道:“那些个内库司库们,这十几年个个吃得脑满肠肥、满嘴流油,现在不正惶惶不可终日,生怕我和他们算这笔账吗?”
“我现在给他们一个机会,按照人头比例,他们每人认领几户得了‘鬼吃魂’的百姓,负责这些百姓的衣食住行,只要他们做得不出问题,我就不会追究他们的罪过。”
“这……一石三鸟,妙啊!”
听着范闲的话,刘宪眼前一亮。
但很快,他又皱起了眉头:“内库的司库只有八十多位,换算下来每人得负责七户之多,就算他们贪了再多的钱,也养不起这么些人啊?”
“自然不是要他们养着,”范闲脸上带着智珠在握的笑:“这笔钱,由朝廷和他们共同承担,一边一半。”
“朝廷承担的那部分,一半由内库出,剩余一半杭州府衙与漕运衙门平分,到时候监督执行时,也是三方与监察院一齐监督。”
闻听这话,刘宪低头计算了起来:“一家一半,也就是司库们要负责最少三万两,均分给八十多位,每人每年负责三百七十多两,对于他们来说,不算是多。”
“剩余的三万两分为两部分,其中一万五千两漕运衙门与杭州府衙均分,每家七千五百两,还能拿出来……”
刘宪霍然抬头:“这样一来,难题就解决了!”
“眼下需要担心的,就是司库们会不会答应这桩事情了!”
眼看困扰自己多时的难题,就剩最后一个关隘就会迎刃而解,刘宪一阵激动。
“司库们都是好人,会答应的。”
范闲握着茶杯,眯眼笑着,让刘宪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默默为司库们哀悼。
不过这些说起来都是司库们咎由自取,刘宪也不会慈悲心泛滥到去同情他们。
他心情一阵舒爽,看向范闲:“小范大人的确是庆国的肱骨,林相曾在信中说你若是肯一心从文政十年后会是庆国最年轻最有成就的丞相, 我当时还不信,现在算是心服口服了!”
“林相啊……”
范闲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牵动了对京都的记忆。
他。眼睛微眯,望向了京都方向。
自己那份早就与庆帝商议好的裁撤内库转运司的折子递上去,必须要经过内阁明文,应当会掀起一场不小的风暴吧?
毕竟有那么几家,自己还没通过气……
……
京都,夏初。
范闲的猜测没有错,那份折子的确在京都掀起了风暴,但风暴最开始的起因,却落在了一个几乎要被人遗忘的人身上——原杭州府尹,易正信。
四月初四,易正信槛车入京,由监察院、刑部、大理寺三司会审,断齐身为封疆大吏尸位素餐,导致府尹大权旁落,杭州府衙权柄被贼臣孙玉书把持之案。
而这件会审当中,最值得人关注的是,庆帝一封旨意,要已经被冷落多时的太子,同席审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