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大人说得是,是范某说话不严谨。”
范闲态度和善,笑着赞同了马楷的话,又夸赞道:“马大人方才三句不离内库防务,真是无愧内库守备大臣一职,无愧陛下的厚爱深信啊!”
分明是一句夸赞的话,但从范闲口中说出来,总给人一种阴阳怪气的感觉。
边上的马洪桢与刘宪,神情都变得有些怪异。
马洪桢端起王启年奉上的茶喝着,掩饰自己的异常。
刘宪微微低头,微不可查地撇了撇嘴。
倒是当事人马楷,神色如常,像是没听出来范闲的阴阳怪气,拱了拱手:“小范大人谬赞。”
“哪里哪里,你当得这番称赞。”
范闲依旧笑眯眯的样子,手指摩挲着茶杯,话锋一转:“既然马大人对防务如此上心,那安江县衙外闹事的司库们,也麻烦马大人一并处理一番了。”
正题来了!
马洪桢与刘宪心中一动,不约而同地竖起了耳朵。
却见马楷摇了摇头:“恕难从命。”
“哦?为何?”范闲眯起了眼睛。
“这件事,是萧敬之死引起的,乃是一件寻常的杀人案,与内库的防卫没有关系,不当由本官处理。”
马楷脸色如常,对着范闲道:“要处理,也该是安江县衙处理,司库们处事的方法或许有些过激,但也没找错衙门。”
“马大人这话说得,就有点不太对了,”范闲一副失望的样子,重重地摇了摇头。
他放下手中的茶杯,揣着手看向马楷:“敢问马大人,萧敬死在何处?”
马楷眼皮耷拉,平静地答道:“内库甲坊工坊外。”
范闲点点头,再问:“内库的防务,是否由马大人负责?”
马楷眼角一动,沉声答道:“是。”
范闲脸上堆起笑容,又问:“内库死了人,是该由安江县衙负责,还是内库守备大臣大臣负责?”
图穷匕见,绝杀!
刘宪手藏在袖中,偷偷给范闲竖了个大拇指。
他万万没想到,范闲竟然三两句话,用马楷的方式,将这件事绕回到了马楷身上。
只是……这人终究是你小范大人杀的,你接下来该怎么做,马楷又会如何回复?
刘宪眼观鼻鼻观心,安静地等着下文。
却见马楷听到范闲的话后,咽了咽唾沫,思索片刻才开口道:“小范大人这句问话有问题,萧敬是安江县百姓,按照庆律,他的死该由安江县衙负责。”
言外之意,谁负责萧敬之死的调查,要按照户口来,而不是死亡地点来。
马楷为此,甚至搬出了庆律。
而且,庆律上的确是这样写的,范闲一下子,好似又落了下风。
只是,他脸上却看不到落入下风之后的沮丧,依旧是笑眯眯的样子。
他抿了一口茶,对着马楷道:“马大人说得没错,萧敬的死的确该由安江县衙负责,是范某庆律不精闹了笑话。”
这是服软了?
刘宪心中一动,下意识用余光瞥了一眼范闲,正巧看到范闲眼底闪过一道狡黠的光芒。
不对,这位小范大人只怕在给马楷挖着坑呢!
刘宪心中生出一丝明悟。
那厢,范闲已经再度开了口:“马大人,范某还有个疑问,请大人解答。”
“小范大人请问。”马楷腰板笔挺地坐着,恢复了那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样子。
“马大人方才称萧敬的死是杀人案,司库们找上县衙没有问题?”范闲一脸的笑容。
听到范闲这句问话,马楷心中生出一丝不妙的感觉,但一时想不出问题在哪,只好点了点头:“的确是本官说的话。”
“那马大人还在等什么,赶紧动起来啊!”
却见范闲说了这么一句话,身子微微后仰,脸上一副我在为你着急的样子。
“什么?”
马楷一时没反应过来。
“哎哟,我的马大人哟,你怎么还不懂!”
范闲拍着膝盖摇头叹气道:“你方才都说了,萧敬的死是一桩杀人案,那也就是说,昨天是有凶徒潜入内库,杀了萧敬,这么多么大的一件事情啊。”
“往大了说,这就是你的防卫出了问题,让贼人有了潜入的机会,内库是庆国的重中之重,马大人你的防卫出了问题,很有可能导致内库倾覆、庆国出现危机!”
“为了庆国、为了内库,为了不辜负陛下对你的信任,为了你还能坐在内库守备大臣的位子上,你还不赶紧排查防务问题,捉拿那个贼人?”
“县衙破杀人案,你追查敢潜入内库行刺的贼人,这不冲突啊!”
范闲的话一句接着一句,响起在院中。
院中的众人,望着范闲那种恳切中带着急人之难的神情,尽皆瞪大了眼睛。
小范大人,你口口声声说的那个胆大包天、可能颠覆内库的贼人,好像就是你自己吧?
马楷也愣住了。
他显然没想到范闲会突然来这一出,坐在石桌前紧紧握着茶杯,老脸呆滞。
对面,范闲身子后仰,心中一阵讥诮。
在我面前装糊涂,将我处置萧敬说成是杀人案,要借司库们的手让我陷入结果正义和程序正义两难的境地?
好!
我就让你看看,什么才叫装糊涂的好手!
我糊涂起来,连自己杀了萧敬都不知道!
院中,众人当中,心思活泛的刘宪最先反应过来,望向范闲的眼中只有崇敬。
高!小范大人实在是高!
这一招使出来,若是马楷装糊涂不肯承认人是范闲杀的,又不愿意调查,就会被扣上疏于防务、尸位素餐的帽子。
对于现在已经挟势来接掌内库的范闲来说,足以用这个罪名将其拉下内库守备大臣的位子。
不管这其中的内情有多荒谬,站在程序正义的角度上,范闲这么做,毫无问题!
而若是马楷装着糊涂接下了调查,那县衙那边的压力,有一大部分就会转嫁到马楷这个四品内库守备大臣身上。
到时候县衙完全可以一副马楷查不出问题,县衙就查不出问题的样子。
司库们若是接着闹,最先死的是握着二十五万大军却连一个贼人也拿不住的马楷,马楷显然不会允许这件事情发生。
当然,马楷也可以不装糊涂,直接指出杀人者就是范闲。
那事情就更加简单了,看你马大人怎么处置杀人者范闲了?
关起来?
送到京都?
借他马楷十个胆子也不敢!
最后的结果,只能是不了了之。
既然手握二十五万大军的内库守备大臣马楷都不了了之了,没人能让小小的安江县衙继续坚持吧?
凡此种种,安江县衙的危机都会解除,范闲的两难境地没有人逼迫,自然也就解除了。
一句话,将马楷同安江县衙捆在同一件案子上,马楷的阴谋,就没办法再继续了!
回过神来的众人看向马楷,等着他的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