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不责众。
这一点,凡是身上有官位的人,多多少少都知道。
不少人在来到内库转运司之前,也曾牧守一方,每每遇到那种事情不大,但波及的人却不少的案子时,都会头疼。
处理得重了,严苛之名就会被扣在头上,在这个以民为本的政治体系下,就算背后的靠山再强硬,也别想着继续做官了。
处理得轻了,又不会起到惩罚的作用,被处罚的人隔一段时间,又会再犯。
反反复复,让人不胜其扰。
所以很多时候,官员们遇到这种案子,都会和商人谈生意一般,同参与者讨价还价,最终定下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结果,我不再追究,你不再犯。
眼下,这些转运司的官员们看着群情激奋,也不怕小范大人的雷霆手段了,纷纷斥责小范大人的乱命。
看着声势浩大、悍不畏死,实际上说白了,也就是凭借着‘法不责众’四个字罢了。
他们已经摆出了姿态,眼下就是要小范大人跟着他们的步调走,大家一起商量一下这件事情该怎么解决罢了。
总之,裁撤内库转运司是不可能的!
“乱命?”
台上的范闲眯眼看着一名名转运司官员,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
他登上庆国政坛的时间也不短了,自然知道这些转运司官员背后藏的是什么心思。
不过,他不准备依着法不责众的成例走。
“诸位大人。”
范闲提起真气,对着院中众人喊道:“请先安静下来。”
院内,众人的声音一滞,见范闲并没有退让的意思,很快又鼓噪起来。
边上,刘宪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嗤笑道:“还真不愧是两江的土皇帝们,连你小范大人的话,都不听了。”
范闲回头瞥了他一眼:“刘大人拱火的手段不错啊。”
听到范闲点明了自己的用心,刘宪缩了缩脖子。
但紧接着,他便笑呵呵地道:“难不成我不拱,大人心中就没火了?”
“这倒是,我现在的确一肚子火。”
范闲朝着刘宪笑了笑。
他笑容温和,看在刘宪眼中,却让后者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位爷,是真生气了。
却见范闲说完这话之后,起身缓缓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一处长桌前。
他淡漠地扫了一眼还在兀自叫嚣个不停的转运司官员们,右臂突然抬起,重重挥下。
“砰!”
“咔嚓!”
闷响过后,范闲面前的长桌四分五裂,化作一片片木板。
“这次是桌子,下次就是人了。”
“范某最近修身养性,不代表戒杀生了。”
范闲轻描淡写地收回右手,看向转运司官员们。
转运司官员在听到这声巨响,又看到范闲手劈木桌的时候,便已经鸦雀无声了。
他们这才想起来,这位小范大人不是什么寻常官员。
小范大人从来都是走到哪儿杀到哪儿,要是他们继续逼迫下去,指不定小范大人就真出手了。
更何况……
有眼尖的转运司官员瞅瞅后院周围,暗暗咽了口唾沫。
院中角落处的阴影中,高达等虎卫的身形,不知何时露出了一半,手中长剑出鞘一寸,一副随时都可能出手的样子。
“你看看,我就是想要个好好说话的环境,诸位大人非要闹到这一步。”
眼见众人安静了下来,范闲无奈地摊了摊手。
众官员面面相觑,有心继续鼓噪,又害怕范闲真的会动手杀人。
做官做得一点规矩都不讲,动不动就要杀人,和江湖草莽有什么区别。
有人忍不住在腹诽。
“我知道有人说我不讲规矩,不管是裁撤内库转运司还是方才让诸位大人安静,都没有一点官场上的默契。”
范闲直白地讲出了很多人心中所想,而后嘴角一翘:“可范某得告诉诸位大人一句,立国之初,庆国的官场规矩,可就只有为民做事这一份!”
言外之意,他做事,不讲其他规矩。
众官员不敢反驳,心中却各有各的不服。
“既然诸位大人安静了下来,那我们就可以好好探探了。”
范闲扫了众人一眼,语气变得温和起来:“我知道,诸位大人无非是觉得,失去了内库转运司,自己以往的地位不在了,就连能从内库拿的钱也变少了,对不对?”
范闲这话,说的的确是许多官员的心声。
有人下意识地微微点头,有人看着范闲,等着后文。
范闲也不卖关子,继续道:“可诸位大人想一想,你们每年从内库拿走数十万上百万的银子,有多少是落在你们自己手里的,又有多少只是从你们这儿转个手,只能让你们过过眼瘾?”
这话一出,在场官员不自觉的在心里算了起来。
说实话,他们只是些大人物的代言人,帮着大人物从内库攫取利益,而后再将巨额的银两通过各种手段交给背后的大人物。
这些银两,最后能落在他们手中的,只有区区不到半成的辛苦费罢了。
虽然这个数字比起俸禄来也不少,但相较于他们经手的银子,已经是九牛一毛了。
“看来,有些大人自己也算不清楚?”
范闲看着在场的官员,又开口了。
他朝着边上的王启年招了招手,王启年从袖中取出一个册子,递了过来。
范闲接过册子扫了两眼,道:“我这儿有件东西,请诸位大人听一听。”
“转运司副使马洪桢,去年一年共计得俸禄外银钱一千三百两;其中,林相赏赐三百两,大理寺少卿任少安人情往来一百两,林、任、马三家酬子八百两……”
听着范闲的话,院中的马洪桢脸色一变。
因为幼时家贫,他养成了记账的习惯,范闲所读的他的银钱收入来源,与他账册上一般无二,而且直接点明了他与林相、任少安的关系,更是说出了他身为林、任、马三家在内库转运司代言人的身份。
是监察院的人偷偷看了自己的账本,从任少安那儿探听了自己的底细?
马洪桢心中思索起来。
而院中的其他官员,也纷纷看向马洪桢。
“诸位大人别看着马大人,马上就轮到你们了。”
范闲笑着说了一句,继续捧着册子读道:“转运司同知何青章,去年一年共计得俸禄外银钱三千六百两;其中二皇子府赏赐两百两,淑贵妃母家林家酬子一千两,通城商号孝敬两千两……”
“转运司判官洪祁,去年一年共计得俸禄外银钱一千两……”
……
县衙后院当中,范闲口齿清晰,将所有官员的银钱往来事无巨细地讲了出来。
在场官员尽皆出了一身冷汗,遍体生寒。